不消一会儿的工夫,昨晚伺候宜嫔的宫人全部带到,这中还有正在产房照应的三人。
对地上乌压压的一群人,玄烨厌烦的一眼也不愿多看,便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昨晚从宜嫔离席后,这一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玄烨语气不善,跪在地上的近十人悚然一惊,皆面色发白的看向一个嬷嬷。
这个嬷嬷四十出头,体态丰润,虽然只是一介宫人,一身衣饰却不逊于寡居的太妃。此人就是宜嫔的乳母,四年前随宜嫔一同入宫的华嬷嬷,也是宜嫔最信任的人。出于宜嫔对她的看重,华嬷嬷在翊坤宫地位超然,等闲如郭贵人一般的嫔妃也常不看在眼里。此刻,华嬷嬷早无平时的样子,心中正为玄烨不问宜嫔安康而质问昨晚之事惶惶不安,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惠嫔玳瑁指套一下下的轻刮着几面,阴测测的笑道:“华嬷嬷是宜嫔妹妹身边的第一人,对本宫爱理不理倒还罢了,怎么今日见了皇上架子也是这样。”
这话说得未免尖酸,有落井下石之嫌,听得玄烨与佟贵妃齐齐皱眉。但惠嫔素来小心眼,又很有些爱记仇,这点玄烨也是知道。如此这般,对于宜嫔恃宠生娇已有耳闻的玄烨,当下自当惠嫔曾在华嬷嬷跟前吃过亏,才会让惠嫔甘愿在自己面前与宫人一较长短。而他本就极厌恶,于是也不怪惠嫔言语有失身份,眼睛早已阴沉含怒的迫向华嬷嬷。
德珍看了一眼对坐的惠嫔,见惠嫔不掩得意又凶狠的瞪着华嬷嬷,好似沉浸于同华嬷嬷的个人恩怨中,不觉莞尔一笑,看来惠嫔也不是表面上那般简单。
华嬷嬷却无精力去怨惠嫔。只感周旋在身上的目光冰冷异常,吓得再也不敢沉默的颤道:“回皇上的话。昨夜主子离席更衣后,发觉身子有些不适。便留在更衣间稍作休息。后来见主子疼得厉害,奴才担心主子腹中的小皇子。就忙劝主子先回宫的好。可主子说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能见皇上一面,而且皇上还正抱恙……”
“哼!”刚听到这,惠嫔忍不住得冷冷一哼,面露讥讽。
华嬷嬷恍若未闻,继续说着:“于是,奴才只好让人去请了太医来看看,若无大碍就先不回宫了。而这一来二去也就花了大半个时辰。等确诊主子无碍要回席时,哪知外间厅里忽然着火了……”呜咽了数声,好不悲戚道,“主子也被惊得动了胎气。以至难产生下小阿哥后出现血崩了,至今都还生死未卜!”最后一字陡然悲嚎而出,似再经受不住的哭倒在地。
华嬷嬷如逢天灾人祸一般,神色凄楚悲戚,却又口齿清晰的描绘出宜嫔的真情意切及九死一生诞下皇子的凶险。当可谓是声情并茂,让人不由地怜惜尚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宜嫔。
德珍由此忆起一年前的自己,不禁微生恻隐之情,目光有意识的向产房看去。却不及瞥见紧闭的朱红门扉,反见跪在华嬷嬷身后的一个小宫女。惶恐又似有难言之隐的怔怔看着华嬷嬷。这个小宫女,长得端是娇俏可人,让德珍一眼就认出是宜嫔新收有半年的小宫女晓雯,心下不由又添一分疑惑。
玄烨目光犀利如剑,自然察觉了晓雯的异样,也显然对晓雯有些印象,当即指向晓雯就吩咐道:“你,将昨晚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给朕说一遍。”话微一顿,复又语气严厉而玄妙的补充道,“记住,朕要听你说得是什么。”
见玄烨突然审问一个小宫女,佟贵妃诧异的看向玄烨,却见目光如炬的盯着晓雯,遂也若有所思的向晓雯看去。哭到在地的华嬷嬷更是没有想到会如此,顿时哭声戛然而止,也惊诧中又带一丝迅闪而逝的慌乱看向晓雯。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胶在了晓雯身上。
晓雯本被玄烨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住,待见华嬷嬷转头瞪来,她双肩猛然而剧烈一颤,便害怕得怯怯低头。
惠嫔一看就知有戏,立马喝道:“愣着做什么!有皇上在此,难道还有谁能吃了你不成?若再不回皇上,那就是诛九族的欺君大罪!”
晓雯听得“诛九族的大罪”一言,惊骇得小脸一白,眸中已蓄起了怵然的盈盈泪意,慌忙诉道:“主子昨日赴宴之前,腹中就有些不对劲,瞧着有些像稳婆说得要分娩了,可后来主子打发了奴才等人,让太医单独为她看了诊后竟又好了。但是这也没安好了多久,好像在宴席上主子就又腹痛起来,所以主子一离席就惨叫着栽倒。当时奴婢们可吓坏了,华嬷嬷也吓得说主子这是该生了,让奴才们赶紧送主子回宫分娩,偏生主子却仍是不回宫,又让人找了太医过来看诊,还断断续续的说……说……”她结结巴巴的低下了投,又带着几分不安之色的窥了窥华嬷嬷,不自觉的往一旁挪了挪道,“……说让太医再次给她施针,无论如何要将分娩压在宴席结束后——”
还未说完,华嬷嬷愤然怒对,伸手一掌狠狠掴向晓雯:“混账东西,竟敢陷害主子!”
晓雯被打得一下怔住,满脸凄惶之色,娇躯簌簌颤抖,越发显得楚楚生怜。
惠嫔以帕掩嘴,不易察觉的轻蔑一啐:“果真有其主必有其扑!”
德珍未动声色,仅于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而一直默然不语的佟贵妃却陡然发威,喝住华嬷嬷:“放肆!圣驾前岂可任你如此嚣张!?”说罢略缓神色的看着晓雯,轻不可闻的怅然一叹,“你继续说吧。”声音里带着掩藏不住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