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竟然下起雨来了。冬末的碎雨,淅淅沥沥,冻到骨头里去。
安家在县城里头的这一处宅子原本建得十分牢固,关好了门窗,烧热了房间,外头的寒气便一丝儿也进不来。可不知是因了什么,安若墨便是在这样的房中,也能着凉,发起高热来,折腾了一夜,第二日早上也不见好。
这情形却是急坏了陈氏,她如何敢怠慢女儿的病?一时也顾不得如今家里的事儿又放回了周氏手里,还当做从前安若墨管事时一般,着唤了丫鬟去前院里喊小厮请郎中。可那丫鬟去了没一会儿便匆匆回来,道:“夫人,安喜安乐都不见了踪影……”
陈氏一惊,脸色变了变,最终却是不曾说什么,只嘱咐丫头好生看顾二姐儿,自己便出了房门,径自向周氏那边儿去——她很是担心两个小厮看着家里头情形不好便擅自逃了的,若真是这样,可算得上是雪上再加了一捧霜。若真是这般,她一定得和婆母周氏讨个法子的。
可不得她进周氏的门,便听得里头人愤怒的声音:“你们两个狗东西,不想着谁养着你们!若不趁早去周家求个情,真叫那唐家白占了咱们许多便宜去,你们两个也早晚要被发卖出去哩!好不知晓自己有几两重!莫说那丫头片子的病死不了,就是死了,一个女娃儿值当些什么?抵得上讨回这些银钱?”
陈氏在外头听得分明,当即刹住了脚步。她是个忠厚人,却也不是个傻瓜。周氏话里头的“丫头片子”是谁,她哪儿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完全不能想到周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夫人,”里头说话的,仿佛是安喜的声音:“可是周家这趟差事,我两个去一个便是了。剩下一个留在家里头,也是个男子,外头的事儿好跑腿……这不也两头儿不耽误吗?”
“你们两个蠢杀才,放一个过去,未必将话说成什么样呢。”周氏道:“怎么的,我差使你们,差使不动?是欺我老啊?!”
她的尾音拔高,显然是带着威胁与愤怒了。两个小厮又哪儿敢真悖她的意思?忙不迭答应了。而陈氏站在门口,只觉得手足冰凉。
周氏不是对她们母女挺好的么?怎么如今全然不顾她的女儿死活?
难道是因为女儿抢过周氏的权力,又曾经顶撞过她?孩子不懂事儿,是该罚,可不该这么罚!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当下该做什么,是推开门进去为安若墨争辩,还是就这么算了,像她许多年来做的一样安静地退下。
前一种选择,她从没有做过,打小儿学会的礼节也告诉她决不可如此悖逆。
后一种选择,她压根便做不到!
陈氏深吸一口气,正要抬手推开门,那门却从里头被打开了。安喜与安乐两个正要出来,见得面色堪称狰狞的她,二人都愣住了。
到底还是安乐反应快些,压低了嗓子,道:“老夫人里头看不到您在这儿!夫人来是……何事啊?”
陈氏未开口,眼睛便先红了。她们做主人的事儿,不该让奴仆们看出端倪,可周氏都那么说了,她又如何能接着瞒住?
“老夫人要你们去周家,是不是?不管我二姐儿死活了,是不是?”她说着,眼泪便掉下来。
陈氏老了,那泪水顺着眼角皱纹落下。两个小厮相看一眼,忙道:“夫人您别哭,别哭,这事儿……”
“我怎么能不哭,你们两个都走了,这事儿可怎么办!去寻那郎中,叫丫鬟们奔走么?她们连路都不识——我是造下什么孽,是不孝敬了还是不恭顺了,怎的这样祸害我母女!”陈氏的声音颤着,她哭得发不出大声。
“夫人莫哭,莫哭。咱们两个便是现下出发去周家,也是先得出城的。我们出城之前先顺道儿去请了郎中来,夫人看如何?”安乐道:“既耽误不了老夫人的事儿,也误不了二姐儿的病……咱们走快些,后天也便回来了。”
陈氏还能说什么?她虽然愤怒于周氏的话里完全不把她女儿的生死当一回事,却也没胆子命令小厮们不准去周家拉关系走后门,而耽误了追回被瑞祥号骗走的银子……于是,她只能点头,声调几乎是哀求:“你们可快些啊,招儿的脸腮都烧红了……”
两个小厮急急答应了就出去。陈氏见他们走远,回头看了看周氏仍然关着的门,眼神之中慢慢渗出了一种少见的情绪。
陈氏是个连腹诽都极少的人,但这一刻,她是多希望周氏早就死掉,不要接着祸害她一家人了啊。
若不是这老妇人,她家的铺子不会就这么完蛋了,为丈夫诊治的银钱也不致没有着落,更不会害得和她相依为命这许多年的女儿重病!
她也是人,是人就会恨。而这一份恨沉重得太过少有,陈氏一时竟忘了回去,直到发现原本该去请郎中的安喜一溜烟地向她跑过来,她才回了神,口气中不禁带了几分急怒:“你怎么回来了?郎中呢?”
“夫人,夫人,唐家的大少爷来了,正在前厅里头。小的不敢耽搁,郎中,郎中安乐去请了,让小的回来同夫人禀报这一声!”
陈氏一怔,她听得“唐家”两字已然是一股怨火腾起,可想到这位大少爷是安若墨的心上人,心头又泼了一缸子五味儿酱。
他来干什么?这唐家大少爷,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他是来帮助她的,还是来看他们热闹的?
“好了,我知道了。”她平复了一下情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