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战局不容乐观,然而最终的胜利何不是以这一截截微小的胜利搭建而成呢?更何况,她终于履行了对瑜儿的诺言,活着回到她身边来了,想到这里,她的睫毛竟微微糯湿,眼底那疮痍的河山也鲜活锦绣起来。
仍是土山机场,这一次迎接怀瑾的场面远不如上次壮观,毕竟,死人更好做文章,她死了,虽是丢了军队,但仍可追加为“烈士”,仍可拿来对政府里的大小官员以及百姓做个交代,可她活着回来,若不是中间这生生死死的插曲以及她为晦军所作的贡献,汪兆明恐怕是要革她的职降她的罪了。
董知瑜在来的路上扔了缠在手腕上的那朵白梅,那本是这一生对怀瑾的祭奠,如今她希望再也不要经历这样的场景。同是一个晴好的天,十来个人汇聚在停机坪上看着那架缓缓下落的飞机,刘妈、周碧青、怀瑾办公室的秘书、参谋总部的几位同僚,包括叶铭添也在,都在期待着即将从机舱里走出的人。
飞机停稳,舱门打开,随身的护工正要来扶,怀瑾摆了摆手,她要自己走出这舱门,走下旋梯,走到爱人身边去。
董知瑜虔诚地望着那打开的舱门,这一次并无鼓号,并无满坪黑压压的队伍,她的心里却演奏着这世上最为美妙的进行曲,和着那“怦怦”的心跳,她甚至觉得这整个停机坪上的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吧。
最先走出的是两个荷枪的士兵,他们在旋梯脚下一左一右地站好,空气凝固了,董知瑜紧紧盯着舱门,生怕一个眨眼就要遗漏什么。
终于,她看见那袭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机舱门前,她的心释然片刻,这几天她都在想,怀瑾的身体究竟怎样,她有些害怕,怕她落下什么伤残,可每次起了这个念头,又会想,只要人活着,哪怕是没了手脚,哪怕是看不见听不着说不得了,那又怎样呢?
她瘦了,只是那身军装大约是近日做成,剪裁合体,所以并不松垮,她的头发剪短了,虽爱她的长发,但可想见是战乱与疗伤中为着方便起见,且丝毫不损英姿,她摘下墨镜,将在场的人环视一遍,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唇角不觉微微扬了上去。
那是她的瑜儿,在这茫茫人海之中,只她像一株脱颖而娉婷的琼苞,惊鸿一瞥而挚爱万年,她瘦了,是为自己吃了多少苦,磨了多少神?她皎白的面孔上染着红晕,一双含情美目牢牢将自己锁着,生怕自己消失了一般……怀瑾迈出长腿,这距离太远了,她要走到她身边去。
旋梯上那袭身影缓缓走了下来,董知瑜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的每次迈腿、每次转臂、每个细小的动作。她看得如痴如醉,不放过每个细节,像是对那三个半月生死离别的补偿。她走得缓慢,董知瑜的心也悬着,猜想她并未痊愈,然而……一个多月前那方自舱门抬出的棺木在她眼前一闪……如今她活着,自己走下了飞机,这是老天对自己最大的眷顾吧!
人群鼓起掌来,怀瑾走下旋梯,突然没了扶手的支撑,她停顿了一秒,大家都体贴地走上前去,刘妈将董知瑜挽住,“姑娘,她就真回来了!”这么说着,泪花已经在她眼中闪烁起来,“走,咱们去迎她!”
怀瑾与大家一一行军礼、握手,按军职逐级往下,同僚们大多重复着类似的话语:“欢迎英雄归来!”“请怀参谋务必调养好身体!”……
轮到属下与亲友,叶铭添、秘书、周碧青……女子仿佛有着更大的哭泣权,纷纷落下泪来,再到刘妈,早已是老泪纵横。
怀瑾将她粗糙的一双手紧紧握着,“刘妈,辛苦了。”
那边董知瑜却已支撑不住,微微弯下了腰,她大口喘着气,又拿双手将膝盖撑着,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晕倒过去。
怀瑾转身,刘妈像是在给董知瑜解围:“董姑娘这几日身体不好,今儿可能站得有些久了……”
董知瑜仰起脸,带着一眸的风雨看着怀瑾,她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了,她的心却忽地平静下来,那是世间万物都不能给与的心安。
怀瑾的唇角微微起了一丝抽搐,她想唤她一声“瑜儿”,就像曾经的无数个夜晚,无论是醒时还是梦里那般……她却沉默着,向她伸出手来。
董知瑜缓缓站起身来,站直了身子,面前站着的是她真真实实的怀瑾,不再是梦靥,不再是臆想……她也向她伸出手来,接住,握住。
两只手紧紧贴合着彼此,温暖着彼此。她看着她,真是好看呢,浩渺的双眸深情地注视着自己,伤病也掩不住那眉宇间的朗月清风;她看着她,也真是好看,一贯拧着的眉峰也舒展了开来,睫上轻颤的水雾沿着细瘦的鼻梁化开,再于唇角渐渐旋起的梨涡里化得无影无踪。
“怀参谋……”这一声轻得像耳语一般,“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