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曾家太太并非外人,正是周氏那自小便不听话的庶妹。周家在她这一辈里,只得这一嫡一庶两个姑娘,两人年岁差不多,自小一起长大,虽是隔了一层嫡庶之别,可碍不住自小的情分摆在那,更兼便是庶妹,那也是自家姐妹。
这曾太太此番上门,并非寻常时候的访亲拜友,说的直白点,便是上门投靠了。
当日她嫁去时,众人便预想到该有今日,这曾家一不是高门大户的钟鸣鼎食之家,二不是家底殷实的富足人家,不过是个空有秀才之后的名头,实际上以种地营生的农户罢了。
如今这曾老爷去世已有些年数,曾老爷的几个兄弟个个要比他强,早在镇上盖了房屋离了乡下。
乡下老宅里只得一个年近七十的寡母,与一个正值芳龄的女儿。曾太太年轻时一味追随情爱,不顾家人拦住硬是以死相逼要下嫁于曾老爷,娘家里早自她出嫁那日便放话再无她这个女儿。
过了这么些年的苦日子,要说心里没个半点悔意那便是假话,可已是如此,除了认命,便再无他法。满心满眼地盼着女儿寻个好人家,不说怎样富贵,只要家底殷实,性子不错,嫁过去了,帮扶下娘家也算得过。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村子里毫无征兆地发了洪水,淹尽了庄稼田地不说,家家户户不是有人丧了性命,便是叫洪水冲垮了房舍。
曾太太跟着女儿万幸躲过这一回天灾,可退去的不止是洪水,连带着一干家什也冲了个精/光。曾太太捶胸顿足倒地就哭,伤痛完了,想的还是该如何存活下来。
牵着女儿去了几个叔伯家,俱是闭门不见。行的这般明显刻意,还有何不清楚,曾太太又恨又气,骂骂咧咧地带了女儿走,两个身无分文,除却身上穿戴的几样首饰再无他物。
肉疼地典了一只陪嫁镯子,两个在客栈里住了几日,几番思酌,除了投奔娘家之外,实在没了法子。
母女两个商议着先是写了封信送进纪府,之后才启程入祁安。
周氏接到信时,母女两个早在半途中了,这事她还未与丈夫商议,无非就是担心丈夫嫌烦。可她再一想,这佟姐儿都能住,她娘家妹子又何有不可?且这母女两个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上门投靠不是?
周氏寻思来寻思去,最后还是拣了个时候同纪大老爷说上一回,纪大老爷本也不上心后院,答应一声便再无他话。
也不知这周氏是有意瞒着,还是不愿多费口舌,这事儿却少有人知。
这日佟姐儿照旧安静地坐在屋里绣鞋面,罗妈妈几个也在边上陪着她做。
“姑娘绣工越加了得了,瞧这上头的花儿倒似那真个一样。”罗妈妈坐在炕桌的另一旁,瞅她一眼又道,“姑娘也别光为着舅太太的寿礼忙活,自个也该做一身那日要着的新衣才是。”
这距舅太太寿辰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姑娘就开始准备了,可见是心里敬重她。
佟姐儿脖子垂得有些发酸,听这一言刚好直起来缓缓,由着如意揉一揉,缓和了才道:“可不就只余了几块素净的缎子,便是做出来了,舅母寿辰那日也是不宜穿的。”
罗妈妈刚要敛起眉,佟姐儿方又道:“妈妈不碍事的,那日最闲的便是我了,穿身旧的又有哪个去在意。”
罗妈妈默默叹口气,平安就送了参汤进来,罗妈妈伸手接过,瞅一眼汤色,心里又恼上几分,“这是越发不像样了,可是当作了淘米水,头几回还浓稠,越到后头越是清淡的见了底儿,这样喝下去能有个甚的效果。”
罗妈妈气地将陶瓷小碗往炕几上重重一搁,这事上头平安早也积了一肚子的气,见罗妈妈起了头,一时也失了顾忌,便也将肚里的火一箩筐地往外倒。
“那几个婆娘最是可恨,妈妈可知我为何耽搁这许久?我去时见几人正支了桌子拢在一处摸牌,见我来了竟是动也不动。还是问一声‘姑娘的参汤可熬妥了?’她几个才有了反应,一个推搡一个,哪个都不愿起来动手。最后我实在气不过,便放下几句狠话,才有一个磨蹭着站了起来。”
平安语气极为不忿,她话一说完,便后知后觉地赶忙捂住了嘴,斜斜眼睛觑一眼罗妈妈。
罗妈妈这回非但没斥她,反倒跟着恼火起来,“要死的狗奴才!半点未将姑娘放在眼里,可见定是受了人的意。”
“嘶”佟姐儿垂垂眼睫,蹙起细眉看着左手食指上渐渐冒出来的鲜红血珠子。
罗妈妈“唉哟”一声捧起她的小手,抽出帕子就给摁在了纤指上,心里忧起来。
“姑娘眼看着就快及笄,再不是那懵里懵懂的小丫头了,该长的心眼也要长起来。这舅老爷平素不理事儿,说到底还是舅太太在管家,舅太太安个甚么心,姑娘心里恐怕也清楚。如今这样一味的忍让着,只怕会叫人越加上赶着欺负。”
罗妈妈话音一落,屋子里静默许久。
这一席话要从别个口里说出,只怕早也要吃教训,可罗妈妈是佟姐儿一出娘胎便在身前伺候的,不说待她有百个真心,起码也有九十九个实意。这一番话若是叫别个听见,只怕会安一个“奴大欺主,挑拨唆使”的罪名,可屋里几个都知道这是为着姑娘好。
佟姐儿自然也看得透,她放下绣花棚子,抿一抿淡粉的唇瓣,才细声细气地道:“她是府里的主母,我是个甚么身份,如何能与她抗衡?”
这姑娘还是太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