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夏目缓缓放下双手,喘息着抬起头看向火焰猫燐。火焰猫燐不无悲伤地发现自己似乎总是在无意间伤害到这名可怜的人类,于是颇有些心灰意冷,就连头上的猫耳和身后的猫尾都低垂下来。
“那就这些了,明天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觉大人应该还会来找你。先这样吧,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火焰猫燐叹息一声,臊眉耷目地向门外走去。
“多谢相告。”
不过夏目倒是对着她的背影颇为认真地道了谢。
火焰猫燐的耳朵和尾巴瞬间立了起来,尾尖微弯。黑猫傻笑两声,对着夏目摆摆手,心情很是不错地离开了,甚至还记得关门。
人类盯着那扇门看了一段时间,他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情绪如坐过山车般大起大落究竟是因何,不过他也不好奇。
夏目的目光落到放在桌面的那件衣服上,沉默下来。
他刚才其实不是什么都没能想起,他隐约记得一辆列车,一个美艳动人的金发女子,一滴眼泪,和一栋看不真切的红色洋馆。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要深究,不能揭开过去的面纱。所以他就将那些抛诸脑后,让自己遗忘它们。
夏目缓缓站起身,脱掉身上破烂的黑衣换上那件白色中衣。衣物稍有些不合身,但还是能穿。人类仔细叠好原本的那件黑衣放到桌上,遵循着火焰猫燐的教导走到属于自己的单人床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和夏目清醒时的心如止水不同,他的梦境光怪陆离,充满了违反逻辑不合常理的事情。
他似乎回到了自己从未经历过的少年时代与幼年时代,在看似平凡的世界中度过寻常人生,可身边的人无论如何看上去都不像是人类,它们扭曲诡异,有些像是稚童以粗劣笔触画出的面条怪物,有些则是鲜血淋漓肥大臃肿的腐烂肉块,它们的身体某处总会被按压上夸张而又不祥的笑容,像是融化到一半的小丑妆绘,而所有笑脸都会对准身形在幼年和少年间来回转换的夏目,它们伸出比例失调柔弱无骨的手指和触须抚摸拍打夏目的脸颊和肩膀,发出叽叽喳喳刺耳扰人的声音,似乎是在对夏目说话。
仿佛有千钧重物压在夏目的肩头与背上,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促使他一路前行。夏目心中满是惊慌,他的无意识之力在梦境中失效了,他不再是与世界毫无联系心中空无一物的缥缈鬼魂,他现在会做出正常的情感反应,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就像是被锁在了这具躯壳深处,只能被动承受这些恐惧与痛苦。
他的身体不曾有丝毫停留,男孩或是少年脸上带着同样的微笑踽踽前行,有些怪物伸出手去试图减缓他的步伐,锐利的骨刺与指甲在夏目的脚踝上留下道道深可见骨的鲜红痕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直至后来,夏目的小腿只剩下两节淌满鲜血的嶙峋白骨,孩子的脸色也惨白若金纸。
但这些都没能阻止他前进。
夏目的意识快要痛晕过去了,在他不足一天的短暂人生中从未受过这种程度的伤害。如果不是他无法控制身体的话,说不定他早就蜷缩成一团饮泣起来。
少年仍旧在前行,或许是与怪物们接触过多的缘故,他的身体也产生了某种恶心的变化。他仅余白骨的双腿不知何时生长出更多杂乱的骨骼,它们七扭八歪地站在关节上,如蜘蛛节肢那样行走起来,骨骼碰撞在虚无的地面上,发出咔嗒咔嗒的清脆声响。重负到底还是压垮了他的脊背,夏目感觉自己的胸口已经贴到了自己的肚皮上,甚至粘连融合在一起,变成令人作呕的臃肿肉团。他的右手和躯干一样畸形增殖,左手却逐渐延展拉伸,夏目能够听见其中骨骼碎裂的声音,直到彻底化作齑粉,他的左手成为了五根长短不齐的柔韧触须,末端还有着章鱼口器般的尖锐角喙和八目鳗的利齿空腔。
这些改变让夏目惶恐不已,但隐约还有种放弃似的安心。如果自己也变成了怪物,变成怪物中最丑恶的那个怪物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再惧怕那些怪物了?大家都是怪物,大家都一样丑陋,这样不是很好吗?就连道路两旁那些违反了直觉和逻辑,有着疯狂的多维角度的房屋看起来都变得美观了许多,或许这就是世界应该的样子吧,我拥抱真实,化入其中,这么做的话,又有谁能说是错的呢?
就在夏目的理智崩溃前夕,那仍旧坚定不移前行着的少年——或者说怪物终于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一颗足有卡车车头那么大的充血眼眸,眼眸癫狂的转动着,最后锁定在了自己面前的怪物身上。而怪物一言不发,缄默着走进眼眸颤抖不休的漆黑瞳孔中。
夏目被黑暗吞没。
当夏目再一次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时,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颗拳头大小的纯白光球,光芒微弱到随时熄灭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的程度,有如风中残烛。他,或者说它的四周都是无边黑暗,夏目孤身一人漂浮在黑暗中,孤独且麻木。
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感到恐惧了。
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然而事情仍旧超出他的预料,无边黑暗中次第亮起七双熔融黄金铸成的眼眸,它们有着漆黑的竖瞳,其中盛满了疯狂暴戾的炽热杀意。在那些目光注视下,夏目的身形飘摇晃动,就连构成身体的光都开始逸散,意识也渐渐模糊。
果然……是要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