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九年,晚秋。
弥勒教彭祖师来罗霄山一个月后,携弟子况普天和淮西弥勒教堂主关铎离去,郑晟送两百勇士相随,兼有钱粮无数。
十几辆骡马拉车走在出山的道路上,郑晟和周顺一路骑马相随。
彭莹玉盘腿坐在最后一辆车上,面朝罗霄山方向。他抬着头,目光没有落在最有出息的弟子身上,也没落在他最喜欢的弟子的儿子身上。满目萧索的罗霄山的秋景让他提不起精神。他感觉到自己老了,来罗霄山里走一趟后,他忽然发现自己老了。再与年轻人玩勾心斗角的游戏,让他感觉疲倦。
如果郑晟听他的,罗霄山里的红巾军此刻应该攻破了袁州城,立国号,称帝,天下英雄从四面八方涌来,先占江南,再与淮西弥勒教联盟,何愁大事不成。
可是……
郑晟这个胆小鬼!他轻蔑的瞟了郑晟一眼。他这个徒弟就是胆小,与他在一起的王中坤一样胆小,四年前在袁州起兵的那场败仗就让他认清了这两人的面目。他们都是在那场战争中不敢动手的人。
骡马大车走出山区,在往北的道路蜿蜒在高低起伏的丘陵中,但前途再见不到高大的山脉。
郑晟勒住战马,拱手道:“师父,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徒弟就送到这里了,往北的道路一直到长江边都是我红巾军的控制范围,我已经下令命部众一路护送,到了江北后有项普略接应。”
彭莹玉很冷淡,“你回去吧。”
“师父,”郑晟欲言又止,“我们虽然有许多分歧,但我们为南人夺取天下的心是一样的。我要取袁州易如反掌,但袁州不过是个小城,我拿下那里除了是想为师兄报仇,毫无用处。”
有些他已经说了无数遍,他攻下一座城池就要分兵驻守。天下大势尚未沸腾到顶点,红巾军的能战的士卒不到两万人,且缺少衣甲,这里的每一个士卒都是他的宝贝。
彭莹玉合掌,“阿弥陀佛,郑晟,你说错了,我们不是一样的,我是为南人夺取天下,但你不是,你是为你自己夺天下。”
郑晟的话戛然而止,师父从没有如此直接的揭穿一个人。
“师父……”
“你不要觉得羞愧,为自己夺天下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你也是南人,驱走鞑子后,这天下终究还是需要一个皇帝。”彭莹玉面色平静,心里如脸上一样平静,“如果我不是和尚,也会想当皇帝啊。”
郑晟下马,恭恭敬敬的朝彭莹玉的马车叩了个头。他的额头轻轻的碰着地面的土,直到听不见马车的轮轴声才抬起头,前方已经看不见车队的踪迹。
想不想当皇帝与是不是和尚有什么关系,在这个年代结束大元统治的皇帝就曾经是个小和尚——他的名字叫朱元璋。一个人想不想当皇帝,完全取决与他的心。可是,南人中正是有彭莹玉这样的人,才不会永远为蒙古人的奴隶。他们死了,他们不是或到最后的胜利者,但他们是汉人历史中永不应该被遗忘的英雄。
周顺等一干部将站在郑晟身后,跟着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很是尴尬。
郑晟站起来,接过毛三思牵过来的战马的缰绳,吩咐:“走吧,我们回山。”
…………
…………
这个秋天和冬天,罗霄山里穷困的山民和乡民过的很舒畅。
红巾军四处出击,在湖广各地流动出击,所到之处,官兵紧闭城门不敢出击。凡是老老实实送上钱粮的寨子在红巾军的刀剑下化作灰烬。豪强地主的家人被冠以鞑子走狗的罪名斩首示众,女人被贩卖为奴婢。
江西和湖广震动。
冬至之后,罗霄山里飘起了鹅毛大雪。
红巾军的敌人不仅仅是蒙古人,还有恶劣的天气。各部兵马依次归山,除了巡逻的兵丁和奉命在四处打听消息的斥候,红巾军各部兵马都缩回了山里。
这几个月里,红巾军做的最主要的事情不是攻城略地,而是……传教。红巾军所到之地,总有圣教的传教士相随,他们诉说蒙古人的残忍与恶毒,他们宣扬圣教的理想。圣教将把土地从蒙古人和他们的走狗手里夺过来,然后分给天下所有无立锥之地的南人。
下坪四面寨门大开,红巾军士卒正在清扫积雪。
在圣教传教士的教育和执法队的压制下,红巾军的军纪出奇的好。圣教弟子亲如兄弟姐妹,红巾军士卒牢牢记住了这个不断被强调的教义。当然,他们对没有加入红巾军的人就没那么仁慈。这一点,被他们攻破寨子的乡兵和地主家深有体会。
一个年轻的将军牵着战马走进被清扫的干干净净的下坪街道,他身上披着灰白色披风,与四面屋顶和墙头的雪色相近。
他的身上的衣服虽然简朴,但一尘不染,修长的手指被收拾的很干净,一对剑眉,脸庞消瘦,与其他红巾军堂主的气质大伟不同。
他没有随从,径直牵着战马走向寨子里最大的那片宅子。
刚到门口,一个侍卫看见他,立刻迎上来,“于堂主!”这个年轻人便是红巾军里的后起之秀,于凤聪的弟弟于少泽。
他交出战马的缰绳,吩咐:“我骑着它一路从华云峰到这里没歇息,你多给他喂点草料。”
“好嘞!”侍卫牵着战马走了。
于少泽穿过外院走进内院,能在这片宅子里如此自由的人不多。
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一叠快到鼻子的书稿正从东边的厢房里走出来,听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