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元宵节,晚饭时分,季少棠照例陪赵先生吃过元宵,说些有的没的闲话。
赵先生终是没忍住,道:“少棠,明日雁回两口子便要走了。你不去送一送么?不管那个是真雁回也好,假雁回也罢,人家帮过咱们的大忙,都到这会了,咱们总该去送些赆仪。”
季少棠道:“娘拿主意吧。”
往下便没话了。
季少棠寻了个借口,说自己乏了,回房歇息去了。
他那段时间,很不喜欢在屋内点灯。天黑后,总是在暗夜里枯坐很久。元宵那日也是。说是乏了,却迟迟不上床歇息,只是坐在黑暗里,任由洒落床前的月光将他映照的半明半暗。
赵先生心中忧虑,来到季少棠门外,敲响了儿子的房门。房内迟迟没有动静,赵先生只得自己推门而入。
季少棠坐在黑暗里,全身抽搐得厉害,似乎是因为怕惊吓到母亲,他将哭声压抑到了极致。
赵先生从未见过儿子哭的这般伤心,急得忙上前一把将他揽在怀里,道:“少棠,你这是怎么了?”
季少棠好似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直在哭。半晌才道:“娘,我喜欢的姑娘,已经过世了那么久。可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表错了情。
赵先生忙劝慰道:“还会有好姑娘的。少棠,你不要这么死心眼儿。”
“不会了,再也不会有了……”
……
赵先生那时候以为,儿子不过是一时伤心,所以才说了那样的话。杨雁回于他,更像是儿时的一个玩伴。以前杨雁回就生活在京郊,儿子时常能看到,所以总也忘不掉。现在给他知道,雁回的魂儿早换了,而且就连那换了魂儿的雁回都已走了。儿子总有一日,会淡忘掉杨雁回的。
时间很快就证明给赵先生看,她想错了。
转眼六七年过去。季少棠始终都没有生出过再成亲的念头。
有人给他说亲,他总是推说很忙。
季少棠也确实很忙。
他曾经“做个廪生,每月领廪膳,再继承母业做个教书先生,赚些束脩”的“雄心壮志”,再也没办法实现了。一个因为有伤风化被革了功名的人,就算曾经是举人,就算有人说,那件事极可能另有内情,也是收不到学生的。
所幸还是有人愿意花钱请季少棠做幕僚的。毕竟他文章写得好,有考举人的能耐,这是人人都清楚的。他后来帮邢家伸冤,那起官司赢得还是很漂亮的,明显也不缺头脑。
一个被调任华亭县的历姓监生,以一年二百两银子的价钱请了他去。
那历知县礼数周到,该送的礼一样不差,还给他安排了几个小厮服侍。华亭县又是个富庶繁盛之地,季少棠便携母随同历知县去了华亭。
赵先生很是疑惑:“一个知县,一年的俸禄也才几十两银子罢了……”
季少棠叹息一声。他很想问问母亲,一个同知一年的俸禄是多少,为何母亲幼年时,家中却是仆婢成群。当然,他不会真的问出来惹她平白感慨就是了。
到了华亭不久,那位历知县便后悔请了季少棠来做幕僚。那价钱花的,真是太不值了。
他千里当官为什么?为财啊!偏偏季少棠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无论什么人将官司打到他跟前,无论朝廷摊派什么样的赋税下来,季少棠都不能帮他出主意搜刮钱财。
历知县上下打点,好容易捞了个大肥缺,并不是为了来当清官的。
季少棠其实也很快就明白了历知县想让他做什么。大约天底下的幕僚,泰半要帮官老爷打这些主意。季少棠做不来这些,但也不好意思白拿人家的钱财。他便主动包揽了所有的往来公文。是以,季少棠的幕僚生涯,还是很忙碌的。
季少棠熟知律法,公文又写得出人意料的漂亮、得体,还是很堪大用的。历知县也就不好给他脸色看了。干脆又在当地另外请了个幕僚,一年只需一百两银子即可。
不过,那历知县除了搜刮钱财外,还是能想着些许朝廷和百姓的。钱财他是要的,可政绩也要好看。这于国于民于己,那都是有好处的。
在出政绩方面,季少棠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他还是帮着历知县办了不少漂亮事的。历知县对他越来越满意,每年奖赏他的银子,少说有个五六百两。
季少棠家里人口简单,只有他和赵先生两个,平时花不了多少银钱。他虽买了两个丫头服侍赵先生,统共也就花了二十两银子。他自己又没什么耗费银子的嗜好,是以,他做幕僚挣来的银子,大都省了下来。
历知县在华亭任满后,升任先宁知州。赵先生并不愿去那里,季少棠也不想再做幕僚了。官场上那些事,虽然他也应付得来,帮历知县出谋划策从未出过差错,但也着实让他觉得疲惫。何况看清了这清平盛世下,依旧是十官九贪的官场后,他也并不想再与这群人为伍了。让他以一己之力揭发这些人,他是做不到了,但总还可以独善其身。是以,季少棠便以老母思念故土为由,向历知州辞行了。
母子两个带着丫头,一路坐船回京,路上又在各地采买了许多东西,回到京郊后,分送给了族人。
季少棠又用三百两银子,在京里买了一座两进的院子。左右邻居也都是风雅之士,平日里无甚龃龉,偶尔坐在一处吃茶说话,倒也相处得甚好。
一番折腾下来,赵先生算算儿子交到她手里的银钱,大约还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