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乌云遮住了地牢里最后一点光亮。
云歌抬起头,看着四角围合巴掌大的天空,兀自叹了口气。
来到端国已经三个月了。
破败不堪,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所处的地方有多么的肮脏。奴隶们浑身生满了跳蚤,样貌更是蓬乱不堪。
衣不蔽体,露出狰狞的伤口,脓水粘着衣衫,有的还挂着草屑。鼻翼间的,霉腥味混着烂肉的味道,令人作呕。
当然,她也是同样的。
她们是无需劳役的女奴,所以,不必赏赐她们清水和布匹。一天一顿酸饭一点汤水,就这样醒醒睡睡,勉强度日。
相比于在外苦役的奴隶,她们更加值得怜悯。囚禁的日子,令她们无比渴望外面的世界。就算下一刻会被打死饿死,也总比在这里暗无天日好上许多。
忽然,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让一双双晦暗的眼睛有了神采。
然而,在看到被狱卒拖拽出去的尸体时,眼中那难得的光彩,又在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戏码,在这里屡见不鲜。一次又一次的希冀,一次又一次的挫败。就这样坚持下去,总会换得一次活下去的机会。
“看什么看!都老实点!”狱卒挺着肥脂流油的肚皮,靠在栏杆上喊道:“给我听着,今天宫里会来选人,乖觉着点,不许吵闹。否则,别怪我卖你们去做床奴!”
女人们一听那两个字,都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角。
只有云歌,不动声色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这奴隶的身体里的,只知道醒来,她便是奴隶市场里一个柔弱女奴。
神智浑噩的她,只记得那些太监一个一个向自己扑来,撕扯她的衣服,然后……
她死了吗?
呵呵,一定是的。
睁开双眼,就是这片暗淡的天空,一如此刻监牢中一般。
不堪的回忆,仿佛一块炙热的烙铁,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屈辱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永远无法相信,陌希睿,那个始终让她深爱如初的男人,竟会如此薄情,丝毫不讲旧情。当初的海誓山盟,轻易化作一团泡影。
钟家在他的眼中,无非草芥而已。
哥哥和父亲历尽千辛万苦将他扶上了皇位,却换来这样的下场,这样的境遇怎会不让人心寒?
即便不愿承认,但钟宝青已死。尸身,被草席裹着,丢进了臭气熏天的乱葬岗,渐渐化作白骨。
眼前这一切,云歌只看做是上天垂怜。所以,就算现在让她死,她也并没有任何怨言。
“云歌姐姐,云歌姐姐?”
细弱的声音叫了几声,云歌才想起,那是在叫她。她不再是钟宝青,而是一个卑微的女奴。她用了很长时间,才清醒地认识到这点。
云歌擦了擦泪水,轻声回应:“怎么了?”
“听到毙子刚才说的话了吗?宫里要选奴隶,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碧潭激动得泪珠打转,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激动。
碧潭是云歌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也是因为碧潭和瑾墨婆婆的悉心照料,钟宝青才有机会成为云歌。
云歌点点头。
在这里圈禁了三个月,她已经明白,这和梦境不同,并不是想离开就可以离开的。
每天都会有奴隶死去,但大部分人更愿意苟延残喘地活。
就算她的性命对于那些官宦而言,再不值一提,也该好好珍惜。蝼蚁尚且偷生,上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必须好好把握。
不出云歌所料,选人的嬷嬷一下就看中了她和碧潭。
不仅是她们两人。貌美的,年轻的,有身段的,都是嬷嬷的上选。至于那些年老珠黄的,即便入宫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留下来,安享余下的时间。
和瑾墨婆婆告了别,云歌他们便启程了。
官奴和宫奴分列两侧,关在中间囚车的,则是即将处死的重刑之奴。
车轮辘辘,天飘起了小雨。
云歌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只觉得自己像是笼中的小鸟,重新获得了自由。
然而,下一步,脚踝上那沉重的锁链重重砸在脚背上,再次无情地提醒她,她艰难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端国是楚明国的附属国,当年,凤昭帝开疆破土,从湘国手中夺取了这块地方。虽然偏远,但却是湘国最富饶的土地。凤昭帝第九子陌希辰,奉召成为端王,十年来管理着这里,也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当然,所谓的民,并不包括她们这些奴隶。
她们是湘国残民,拥有这世上最卑贱的血统。楚明几乎屠杀了所有湘国人,仅余下她们这些幸运的,下镣为奴。
所有人,都经历过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狼烟四起,哀嚎震天。三天三夜,滚滚火焰照亮了漫山遍野的尸体,一场大火,将所有的悲痛消灭得不留任何痕迹,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能够活下来的,已是幸运。
战争的阴影,让他们忘记了湘国曾经的平等,甘愿为了活下去而成为敌人的奴。
只要活下来,他们已经不在乎是怎样的方式。
从碧潭那里听到这些,云歌既震惊又悲痛。
记忆中,只有一次又一次捷报,和父亲军营里热烈的欢呼,却不想,在他们享受胜利的果实之时,还有这么多无辜的百姓,在承受炼狱般的苦楚。
云歌甚至无比庆幸。
还好,她没有云歌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