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人为之事,无论争强斗胜,游戏赌博,必有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姽娥的语气轻飘飘的,她一双杏眼复杂地望着唐门老爷子,像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
老爷子不置可否的笑笑,他的语气向来很市侩,他嘿嘿地说:
——“有规矩法则,那就必有打破这规矩法则的方法和人。”
他的语气分明很轻浮,说出的内容却并不肤浅。
不破不立,是庸材也。
姽娥的表情又开始变幻莫测了:“我倒觉得,能破不能称雄,要能立才能成大器。人要可破可立才能算人杰。老爷子,我徐姽娥是个既不敢‘破’,也做不到‘立’的庸人,你太看得起我了。”
老爷子摇摇头,他笑着:“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破’啊,‘立’啊的,到最后还是回到无破无止,这才是圆融的境界,同时也自成一个规矩。”
——直至其他的人来打破这个规矩。
他在心里道。
这样如同“死”了一次。
姽娥现在就是打破了自己所立的规矩。
她要把一切重新来过,她必须杀了皇后,剿灭余党。
——其实,只要人不死,心不死,大可以也还可以重新来过、从头来过。
所以对待皇后,斩草就要除根。
“有道理啊……”姽娥择出了几颗棋子,“现在我需要除去几个棋子,非常需要。”
顿了顿,她又道:“如果没有他们,说不定我的棋,早就赢了吧?”
这样一来,就像重新再下一盘棋。
对方有利的棋子都消失了,自然只有输的份。
“虽然老头子我算不上绝艺之才,但好歹也算是有用之人。”老头子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姽娥闭上了双眼。
“我……你要知道,这很危险……”
老头子嘿嘿地一笑,他乐呵呵的:“那又怎么,反正老子的本事都教给了绿珠那丫头,丫头虽然懒惰,却是难得一见的好材料,不出几年定能继承我的衣钵。……雷婷那丫头已经一命呜呼了,我也不必再提心吊胆……哈哈,老头子真是啥子也不在乎了。”
有些人认为要决杀千里、横行万里,才算威风过瘾。
有的人喜欢要权恃势、翻覆云雨,才算大成大就。
但有人只是闲种花草忙看月,朝听鸟喧晚参禅,就是天下最自在的事了。
对于老头子来说,他的幸福到底是什么?
他其实,很少为自己而活,他多半都是为了唐门、为了衣钵传承、为了身边重要的人。
所以姽娥说,唐门的老头子前辈,其实是一位顶天立地的汉子。
因为老头子是唐门人,再加上他极爱做生意,所以对外间江湖恩怨、世情冲突,很不以为然。
他如比性情,与其料理干坤,不如采菊东篱更适其性有道理。
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敌人。
他会有什么样的敌人?
徐姽娥算是为国为民、大仁大义的人,她的敌人,当然就是国敌民雠。
其他普通的敌人,她还真不会放在眼里。
——比如兰婕妤。
就像墨华和萧奈何,他们持正卫道,那是“公敌”,而不是他们个人的“私敌”。
为天下对敌者可敬,为私利对敌可鄙。
他们的敌人,通常也是百姓的“头号大敌”,也即是“天敌”这才不易收拾,不好对忖的大敌。
“你们的敌人厉害,所以非大成、即大败,成者遗泽万民,败者骨无存。”老头子缕着胡须感叹,“故而敌对之过程,愈发可歌可泣、可敬可羡!”
“只是方法需要好好斟酌。”姽娥也跟着叹息烦恼起来。
一个剑侠、一名刀客,要无情断情才能练得成绝世之剑、惊世之刀。
政客亦是如此。
“——仁剑仁刀,这却可以刀仗剑持道行于天下么?”老头子有些冷笑。
仁者,二人相与耳。人与人之间相处,本来就是有情有义的。
如果为了要练刀法剑招,而先得绝情绝义,首先便当不成人了,还当什么剑侠刀客?却是可笑而已。
“人在世间,首先得要当成一个人,此之外,铁匠的当打铁,教书的识字,当官吏的为民做事,要做刀客剑侠的可去练好他们的刀刀剑剑。”姽娥轻轻道。
她浅酌了一小口茶,总是这么不慌不忙的。
“如果连人都当不成,为绝招绝学去断情绝义,那岂不是并非人使绝招、人施刀剑,而是为绝招所御,为刀剑所奴役?”徐姽娥展开贝齿一笑道。
——的确,在江湖上,做人要做得相当坚强才能当得成人。
可是现在,在武林中、在朝廷中、在宫廷中,早已变成友无挚友,敌无死敌,甚至乎敌友不分,敌就是友,友就是敌。
可是,当一个人的可贵,也在于他是不是几经波澜历经折磨还能是一个人。
性命难保是一回事。但人生里总有些事,是杀了头都得要做的!
他要杀夏小公公!
非杀不可!
这就是明知不可为,但义所当为的事,要是重活一次、从头来过,他还是会再做一次的。
而且,至少到现在,他还没死。他还没死,他只在逃。
他逃出开封,逃到洛阳,逃到扬州,逃过黑龙江,逃到吐鲁蕃,买舟出海,隐姓埋名,逃上高山,逃入深谷,如是者逃了三年。
整整三年。三年岁月不寻常。
扁阴荏苒,就算十年也只是弹指而过,但在逃之中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