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哑口无言,自己倒没往这方面想,不过说佩服,总不能说佩服他老人家大公无私。这老头心思敏捷,自己只怕连一成也赶不上。
难道让我尽诛驸马三族,无分长幼一律斩首,把琅琊王家连根拔起,才对么?若果如此,旁人说我昏聩,便昏聩。
王茂弘叹道:晋国世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族败亡,虽是小事,祸乱百姓却是大事。萧侯父子雄心勃勃,行事未免急切。虽然萧侯在军中威望素著,但若没有了我琅琊王家,只凭萧侯,未必能弹压下其余世家。到时一旦轻启战端,免不了兵连祸结,了无宁i。
程宗扬忍不住道:萧侯也不一定就想打仗。
说的不错。王茂弘点头道:萧侯是有分寸的人,要不然在湖上也不会退让。
程宗扬笑道:我怎么听说那天是相爷放了萧侯一马?
王茂弘讶道:还有这等传闻?
程宗扬索xing道:我还听说,相爷和谢太傅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所以萧侯才不敢轻举妄动。
王茂弘叹道:传闻未免失实。萧侯是晋国第一猛将,勇武无双,老朽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琅琊王氏,何时以勇武知名过?
程宗扬暗暗道:手里攥著钱袋,还说自己不是贼。说你不会武功,萧侯第一个不答应啊。
不是有驸马爷吗?
王茂弘神情惨淡,王驸马这些年深居简出,谁知会与妖人为伍。如今落败身死,实是咎由自取。
这老狐狸还真是稳如泰山,摆出一副金刚不坏玻璃球的态度,滑不溜手。程宗扬索xing笑道:难道当i朝中重臣齐聚玄武湖,不是相爷的主意?
王茂弘满意地舒了口气,好胆量,竟然问及此事。
他在室内走动几步,慢慢道:此事疑惑者颇多,却都以为老夫与王驸马有所勾结,无一人敢面诘老夫。不错,当i邀集群臣,是我和太傅的意思。王驸马与萧侯各自拥兵,都以为稳cao胜券,势成水火,谢家的小儿子那时还在途中,若双方在城中激战,免不了生灵荼炭。我与太傅商议,此战既然难免,不若以我等为质,表双方鏖战湖上,庶几可以少些罪衍。
程宗扬道:相爷算无遗策,难道不怕王驸马劫持群臣?
王茂弘反问道:萧侯会就范吗?
程宗扬愣了一下,萧侯怎么会就范?如果王处仲凶xing大发,一口气把那帮大臣都干掉,他恐怕笑还来不及呢。
我作丞相已经有三十年了。王茂弘低叹道:王与马,共天下。当i先帝继位,曾邀我同座,共受群臣朝拜。晋国这天下我如果想拿,也不用等王驸马发难。
王茂弘这么坦白,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他说的也是实情,晋国世家,只怕最弱的反而是司马氏。王茂弘真想篡位,三十年里有的是机会。
王茂弘道:萧侯不满世家盘据朝政,却不知晋国偏安一隅,如果没了这些世家,只会人心散乱,难以收拾。
相爷既然知道这些,怎么不想办法改变呢?
我已经做了三十年。王茂弘道:所以我这次才给了萧侯两个州。我们老了,年轻人想做事,就让他们做做看。
程宗扬暗道:小狐狸道行还是浅了点,他那点儿心思,王老头清楚得很呢。
如今内乱平定。作乱者已经枭首,萧侯晋位大将军,陛下虽然略受惊吓,却无xing命之忧。王茂弘道:陛下现在也有了几个皇子,待陛下百年之後,便由太后指定新帝。此番至少能保晋国二十年太平。能让晋国百姓休养五十年,茂弘已经作了自己能做之事。五十年以外,非吾所能知。
王茂弘说著,慢慢走下台阶。程宗扬连忙扶住他,一边走,一边思索著他的话,一不小心险些撞上廊柱。
王茂弘道:在想什么?
我开始在想,丞相深谋远虑,才识超凡,为什么不和谢太傅一道,定下一套更公平的制度呢?
哦?
不过我又想,如果真能让百姓休养五十年,恐怕比什么写在纸上的制度都好。
你知道这点就好。王茂弘道:谢二常好论德才之辩。却不知德望只是一节。德行高洁之人未必有治国之才,宋襄公前车之鉴犹在,岂可不慎?而像你这样好se无行,倒不见得於国有害。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我其实……
王茂弘淡淡道:陛下身体不豫,人心惶惶,能有人安定人心,未必就是坏事。
相爷,你也太直白了?程宗扬苦笑道:我怎么感觉你这有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呢?
王茂弘道:到我这年纪,你便知道说空话轻松,做实事著实不易。想法虽好,做出来未必尽如人意。王茂弘长叹一声,我年纪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为而治乃是休养的不二法门……你明白了?
能明白才见鬼。程宗扬道:我还以为相爷是来规劝我……坦白点说,相爷别见怪——相爷好像不怎么把忠义放在心上啊。
你说我不是忠臣?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说实话,我觉得不管忠的jian的,老百姓不受苦就行。
不过大人身为丞相,又辅佐了几代晋帝,我总想著相爷会不会对我说一通忠君爱国的大道理。
昔i先帝曾问司马氏何以立国,吾细陈高祖创业始末,先帝以面覆床,愧曰:若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远?王茂弘道:你该知道晋国为何只讲孝道,从不提忠义二字了。
程宗扬明白过来,司马氏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得到天下,下手又狠辣,难怪子孙自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