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冕突然像是疯了一样的狂笑起来,在笑过之后他用手指着卿微说:
“你怎么可能是言咒师呢?言咒师必须是出身灵寨的人,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人!?”尽管似乎有那么一点的熟悉,卿冕依然坚定地认为面前的女人是在骗他的。
人们憎恶着谎言,直到他们发现别人是用着谎言来遮挡这个世界种种的不堪。
卿冕此刻距离疯癫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因为某种强烈的惶恐快要吞噬掉他全部的神经。
即使言咒师的灵力消失了的时候他都不曾有这样的惶恐,直到他意识到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那个属于言咒师的“命运”。
看着这样后退了两步而又不自知的卿冕,卿微忍不住淡淡地笑了。
她曾经那么的恐惧,生怕有那么一天自己会被灵寨发现,就像她对自己母亲仅有的记忆那样,安静的夜晚,突然被破开的门,高大的男人们扑了进来,在瞬间就毁掉了她那个在记忆深处曾经充满了安全感的家。
她的母亲因为嫁给了外面的男人,被拖出了花田生生活埋,她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一切牵绊,都在还不到四岁的时候彻底失去了。
在刚刚离开了灵寨的那一段日子里,卿微患上了严重的精神衰弱,不论她是身在旷野还是像个乞丐一样睡在了城市的角落里,她随时都有可能惊醒,即使睡过去,也会因为做梦梦到自己被人突然拖走活埋而睁大眼睛到了天亮。
那时的米糕和酥饼是一对很普通的兔子,它们的主人是一个有点娇气的女学生,买了一对兔子玩了一个月,发现它们会长大之后淡了兴致,又因为兔子笼里气味不好闻,她索性把一对兔子都扔在了垃圾桶里自生自灭。
卿微捡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饿得不成样子,扔掉它们的人没给它们打开笼子,如果不是卿微,它们将要饿死在垃圾桶里了。
不到十三岁的女孩儿哆哆嗦嗦地抱着两只兔子,她鼓起勇气跟一个修车的老人要来了一根锯条打开了笼子,那也是她离开灵寨之后第一次主动跟男人说话。
兔子要死了,它们已经被饿了好多天,身上的毛大把大把地往下掉,即使卿微想尽了一切办法似乎都不能挽回它们的生命。
所以,卿微用了那个言咒师们留在星咒海里的咒语,把两个兔子变成了和她同命相接的灵物,拥有强大的力量和并不属于人类的外表,竟然让卿微意外地安心了下来。
在这两只兔子陪伴下,她能安睡了,在这两只兔子的陪伴下,她也终于鼓起勇气开始经营自己离开了灵寨之后的生活。
言咒师想要弄到钱并不是难事,想要弄到一个身份也没那么麻烦,她一点点地小心积累,终于在几年后让自己不再那么颠沛流离,她甚至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做的工作,并且用心经营了很多年。
这就是她的人生,没有像前面的那些言咒师们一样光鲜和伟大,甚至称得上是粗俗鄙陋,她之所以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最初的目的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被操纵着的木偶。
更确切地说,她恨着那个寨子里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暴露自己让自己也去为那个残忍的、封闭的、应该被毁灭掉无数次的寨子去奉献自己的一生呢?
十二岁的卿微这么想,现在快要二十八岁的卿微依然这么想着,只是她现在已经不怕了,她不怕自己被灵寨的人发现了,也不会再担心会有人破开她的房门把无处可逃的她拖回到寨子里。
因为从路俏的身上,她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可能永远恐惧着曾经的恐惧,他们可以在身体上变强,可以内心中勇敢,前者可以让别人畏惧,后者可以让自己不再畏惧。
自己有什么可失去的么?有什么会被威胁的么?没有。
灵寨的人真的敢对一个言咒师蛮狠到底么?那是不可能的,灵寨的人是永远都不可能去的罪一个真正的言咒师,尤其是一个无牵无挂、无依无靠也无所畏惧、不能被挟持、也不能被利诱的言咒师。
距离上一任言咒师身故已经过去了一百七十五年,灵寨在这些年里一直恨不能把所有女童的亲人掌握在手里,为的不就是那可能出现的言咒师能够“安心做事”么?
没想到,灵寨等了这么多年做了那么多龌龊事,害了那么多女人的一生,等到的居然是自己这样一个货色。
这么一想,卿微更加开心了起来。
“我知道你是卿冕,我当然出身于灵寨,不过,太多年没见,你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
你是整个寨子的皇冠,我是那个寨子的微尘,纵使我成为言咒师,本质上也要为你服务。偏偏命运弄人,我成了这幅样子,而你,也被我弄成了另一幅样子。
卿冕从自己迷乱的情绪中把自己一点点地挣脱出来,他不停地提醒自己,自己不能发疯,要克制,毕竟寨子里还有那么多人要自己去挽救。
这么一想他的大脑突然清醒了,如果这个女人是真实的,哪怕是个言咒师也好,她可以替自己给灵寨传递消息,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被掳走了,整个寨子都已经不安全了。
“你出身于灵寨。”
高瘦的年轻人步履踉跄,一直走到了卿微的面前,这样接近的距离,让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唇边那一朵青色的茉莉花。
这个发现让卿冕身心剧痛,如果不是还记得自己要让这个女人做事,他现在说不定已经要掐死这个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