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瑛终于鼓起勇气说:“还有,老弟!你一生打对了九十九仗,这一仗打错了!”
周则范狞笑着问:“又错在哪里?”
胡瑛深吸一口气:“错在孤军突出,过分自信!”
周则范沉声问:“我过分自信?一个将官能没有自信?”
胡瑛大声说:“将骄必败!”
周则范不敢相信的问:“你说,我这就失败了?”
胡瑛苦笑道:“大局已定!老弟,我们完结了!”
周则范倔强的说:“你过分悲观!”
胡瑛冷笑到:“事已至此,我无从乐观!”
周则范也冷笑道:“我绝不相信我们就从此完结!”
胡瑛吼道:“不但我们第二军完结了,我们整个湘西护法军也难于保全!”
周则范也吼道:“你荒唐!你糊涂!”
“我是死到临头的良心话,我觉得我这个时候,是我一生最清醒的几分钟。湘西护法军虽然挂着‘革命’的牌子,可并没有得民心,而且,孙中山先生也被赶走,还有什么‘革命’可以喊的?要革命成功,除非彻底改变!停止彼此勾心斗角、互相倾轧、各怀鬼胎的局面!迎回孙中山先生,真心的去为老百姓做事!疯子军就骂我们是土匪,是勾结小鬼子的二鬼子,是挤走了孙中山先生的叛徒,他们是一心一德的在为湘西老百姓做事,对小鬼子也很硬气,我们是离心离德,尔虞我诈!唉!”
胡瑛痛哭起来,眼泪在脸上急速滚动,身子瘫倒在地上,枯瘦的脏污的两只手,紧抱着光秃的脑袋,正象一个被宣判了死刑的罪犯,快要临场处决的那种晕糊欲绝的样子。
胡瑛是黄兴的高徒,是桃源三杰之一,平生引参加筹安会为最大憾事,曾说:“胡子(指黄兴)要我回国设法脱蔡出险,任务虽属完成,然不善自处,致蹈铄金之诮,谓之胡哉!”现在,他认为自己最大的憾事就是与小鬼子勾结,掀起湘西的这一场大战了。
周则范给胡瑛哭得心里发慌,难禁地受了他的感染,泪水又止不住地爬到腮边。但他毕竟是个趾高气扬的自命英雄的人,他冷笑着说:“到今天,我才真正地认识你是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人!”
胡瑛觉得受了侮辱,转过泪湿模糊的脸来。他没有还口,他用从不出现的凶恶的眼光盯着张灵甫,在他的心里痛忿地说:“我是软弱无能,你是骄悍无用!”
周则范避开了胡瑛的不服的对抗的眼光,抓过几乎已被忘却的电话筒来,叫道:“找十六团团长蔡钜猷说话!”
周则范转口对胡瑛,象是哀求苦告、又象是怒斥一般地说:“不要这样!哭有什么用?挽救当前的局面!”
周则范的心腹大将蔡钜猷正在山头上遭受到强烈的攻击,炮弹纷纷地落在他的身边。他在电话里嘶哑地喊叫着:“司令!我蔡钜猷!”
“怎么样?……山头还在手里?”周则范问道。
“还在手里,……暂时不要紧!不过周围的高地统统丢了,局势危急!我这里,……司令!你赶快考虑……”
“抽得出兵吗?……我的门口,……敌人攻到我的门口!”
炮弹、子弹的炸裂声,震断了他的说话,停顿一下,周则范暴起脸上的青筋喊叫道:“抽不出兵来?下不来?什么?……蔡钜猷!你是将才!你是我的人!山头交给你!……喂!喂!……你说话呀……喂!喂!喂!……”
电话线断了,他再也喊不应蔡钜猷了。但他还是拚力地喊叫着,说完了对方听不到的这几句非说不可的话:“不要管我!就是我死掉,你也不要放弃阵地!还有希望!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们会胜利的!我们湘西护法军第二军不会失败!”
周则范摔下了断了线的电话筒,话筒跌撞到石头上,碎成了三四节。
胡瑛又清醒过来,爬到周则范的身边,连声地哀叫道:“老弟!不行的!事已至此,祸患临头,赶快考虑我们的善后吧!”
子弹飞到门口,另一个地堡又炸毁了,喊杀声越来越近,打散了的马匹,在洞口外面狂奔乱跑,发出悲恐的嘶啸。
“山头还在我的手里!坚持到底!”周则范认为局势还没有到完全绝望的地步,用他那没有耗竭的自信撑持着说。
但是胡瑛却早已绝望。他看到了周则范从未有过的那种狼狈的神情:心神不宁,身子瘫痪,由于过分慌乱,摇晃着的脑袋,猛然地碰击到石头上,手枪从颤抖着的手里跌落到地上。
“赶快把小唐带来!”胡瑛对周则范的随从副官突然地命令道。
“带他来做什么?”周则范问道,拾起地上的手枪。
胡瑛长叹一声:“老弟,你说明知故问啊!”
周则范思索着,没有作声。
“还带了吗?!”随从副官颤声地问。
胡瑛挥挥手,周则范还是不作声,也没有反对,副官明白了。
副官趁着枪弹稀疏的时刻,爬出了山洞。
副官出去后,胡瑛觉得刚才和周则范的言语冲撞,冒犯了长官,心里有些懊悔。一种平素所有的意识,在他的脑子里活跃起来,那就是周则范对他还是有着深厚的情谊,他觉得在这个危难的时候,他应该尽到最后的忠义之心,保全他的周则范的生命。他认为:人,总应该活着,死,在任何时候都应该避免,死,病死,战死,自杀而死,都是不幸的。
“不是为了辅佐你,我不会在这个时代从事戎马生涯!我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