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仲文听出了叶老爷子声音中的颤抖,绕是他冷漠疏离,心也不禁一柔,快步走到叶老爷子面前。
叶老爷子冲他伸出满是老人斑的手,兰仲文的瞳孔变深,扶住他,他却没站起来,紧紧握住兰仲文的手,“孩子啊,不要恨雅雅,她不是不要你,而是有苦衷的。”
九九站在一旁,看见叶老爷子眼中闪着泪花,她不禁鼻子一酸,转过头抹掉眼泪。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要多坚强?才能忍着痛失骨血的刮心之痛坐在这里等待外孙归来?
九九不懂,毕竟她经历的事情太少,看着这重逢,她心里有酸楚,也有感动。
此生还能见到孙子,叶老爷子多少有点欣慰吧。
叶老爷子握着兰仲文的手,久久都说不出话,他低着头眨掉眼中的酸楚,才慢慢道:“怪只怪这30年的严禁啊,当年你打电话给雅雅,她并不在台湾的。”
兰仲文和九九俱是一楞,不是说她在台湾打拼吗?怎么又不在了?
“有些话我怕我不讲,以后就没机会了,当年是我接的电话,是我告诉你她不愿见你,让你回去的。”
世间的悲欢离合一件接着一件,还好这个孩子没事,不然今日的叶老,要如何面对自己死去的女儿,还有如何面对半条腿已经伸进棺材的自己?
叶老爷子表情哀恸,似回想起了过去艰难的日子,眼神有些飘忽,“我就雅雅这么一个女儿,被兰睿骗去,我不甘心呐,当年战乱,我身为将中之重叶将军,被逼进台湾,怕连累家人,不得已下,抛下雅雅,让她随部队长大,中途我托人联系上她,那时候她已经嫁给你父亲了,产下你后,雅雅的身子有问题,是……宫颈癌。”
叶老爷子说到这里,心痛地闭着眼睛,想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一点,“你父亲以为雅雅私生活混乱,两人吵了起来,雅雅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当年有严禁,雅雅是回不了台湾的,我托人给雅雅送了点钱,她手术后,整个子宫都切除了,在无生育能力,那段时间,没人亲人在身边,台湾严禁,她又傲,不肯回兰家去,过得很压抑,后来,她告诉我,她要去云南山区做支教,那是多穷的地方啊,我极力反对,她不听我的,坚持去了山区,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恨兰睿,我离不开台湾,去不了大陆,阻止不住雅雅。”
“我恨你父亲,可是我又恨我自己,若是当年我带上她,今日的雅雅,不必死在泥石流里,孤苦无依。”
什么?!
兰仲文的母亲死在泥石流里?
九九内心震惊。
叶老爷子捂住自己的心脏,轻轻摇头,“这就是报应吧,我抛弃雅雅的报应啊,雅雅这一走,就是二十几年,孩子啊。”
“是我对不起你,因为我恨兰睿,所以我才那么伤害你。”他老泪纵横,紧紧握着兰仲文的手,就像是抓住生命里最后一刻稻草,“你母亲没有抛弃你,她是没有能力带着你,当年生活有多么艰苦你应该是知道的,她为了救一个孩子,最后一刻将那个孩子推出了泥石流中,牺牲了自己。”
兰仲文呆呆站在老爷子身前,仿佛被风化。
他心里恨了这么多年的理由,突然一下子崩塌了,他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他的母亲,并不是抛弃他,而是无能力抚养他。
她不是为了去享福而抛弃他,她明明可以过着无忧无虑的富贵太太生活,却选择了去贫苦山区做支教。
父亲,虽然对不起她,但应该是很喜欢她的,如果她肯稍微低头,父亲一定会原谅她的,只是她太傲了,认为不是她的错,于是选择了老死不相往来,要用一辈子的离开,换父亲的终身悔恨。
你来,我把自己全部交给你。
你走,我当你从来没出现过。
母亲便是这样一个倔强的女子。
这一刻,兰仲文心中的海潮翻滚,他发誓,他绝对不会步父亲后尘,他会一辈子对九九好,只爱她一个人,令她一辈子快乐无忧。
叶老爷子泪光闪烁,慢慢从怀中取出一个银镯和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子盘着两条辫子,眉目弯弯,清瘦秀丽,皮肤因为常年日晒雨淋变得黝黑发亮,却不丑陋,她的眼睛亮如星辰,可以感受到,她在山中的日子是快乐的。
也许比她在兰宅的时候还要快乐百倍,兰宅那张照片里,她虽穿金戴银,却如失了灵魂般,典雅空茫。
而这张照片,看得出她的生活过得很艰苦,却简单快乐,眼珠深处的光亮可比日月星光,给贫苦孩子传授知识,她过得快乐,同样,为救孩童而死,她死如泰山。
“这是雅雅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了,我想她更愿意把这两样东西留给你。”叶老爷子把照片和银镯放到兰仲文手上,银镯只是一只普通的苗银镯子,却是他母亲最贵重的东西了,死时这只银镯带在她手上,还残留着些许红色泥土,苗银弯弯曲曲的,泥土钻了进去,就很难弄出来。
兰仲文仔细看着那只银镯,很小的一个,可想而知,她当时有多瘦,兰仲文心间发酸,惹红了眼眶。
自从得知这件事后,兰仲文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里几个小时了,九九担心他,不敢乱走,坐在他房门外守着他。
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个心结还是要靠兰仲文自己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