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是他太过低估沐泽了。
卢琛十三岁进军营打熬,沐泽却是从十一岁起就开始练习骑射。他为人刻苦,对自己要求高,凡事要么不做,要做必要做到完美,就像练习书法一样,当初为了将沐涵比下去,哪怕寒冬腊月,也不曾停止练习拉弓。是以他虽没怎么练过拳脚功夫,但若单论射箭,臂力便是在卢琛的军中都可以排上前几位。
之前卢琛短时间内突然冲入中部阵地,打了祁军一个措手不及,周围一些士兵即便看到卢琛对皇帝陛下放冷箭,想救也救之不及,却没想到沐泽不但能自救,还能快速反击,众人蓦然发现,原来他们的皇帝陛下,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少年。
军中一向以强者为尊,一个人的身份高,只能让旁人表面上对他恭敬,而显露出强大的武力,却可以令人发自内心真正去尊敬!沐泽这两箭反击得漂亮,加上他的表现从容镇定,丝毫不见慌乱,让原本产生退却念头的祈兵冷静了下来——皇帝都没转身逃跑,他们自然更不能逃跑。
“保护皇上!”
“保护皇上!”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保护皇上”,战场上一度失去指挥,慌乱中只能勉强各自为战的祈兵,立刻找到了主心骨,尽管战场上尘沙飞扬,视线模糊,但高高帝驾上那道笔直的明黄色身影,就像一面不倒的旗帜,清晰鲜明地为周围被冲散开的祈兵指出方向。
沐泽周围的盾兵竖起巨盾,从前后左右将沐泽围在中间,防止羽箭射中沐泽。巨大的皇旗摇动,打出旗语指挥着帝驾前方和两边侧翼的战车列阵,每两辆战车中间推出一架拒马,组成方阵,车以盾牌防护,车上设长矛床弩,既阻挡了卢琛的骑兵向帝驾冲击,同时还能以射程极远的床弩射箭反击。
沐泽依然手执犀角大弓笔直地站在车上,再次将箭头对准卢琛,然而卢琛先前出其不意冲到近前向他射出一箭后,就再也没有冒进,沐泽估算了一下射程,根本射不中卢琛,加上对面的敌军不断朝帝驾方向射箭或投掷长矛,对他的准头也有影响。他只好借着盾牌的掩护,时不时朝卢琛的骑兵反击一两支冷箭,他目力极好,臂力又强,但凡有敢靠近帝驾的骑兵,他便透过盾牌间的空隙,一箭将之射下马来,周围将士纷纷大声喝彩,极大的鼓舞了士气,安定了军心。
他面上看起来从容不迫,其实心里也没底,但他知道前方的精锐骑兵,因为追击卢琛的诱饵进入河沟中,已被决堤的洪水冲走,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心生退意,害怕逃跑,必然会兵败如山倒,导致剩余的步兵都被卢琛屠戮殆尽。
他才十八岁,初上战场并不是一点也不害怕,然而想到卢琛骄狂,多次向他挑衅,心里便产生了要与之一较高下的想法。如今卢琛就在前面,要是他今日落荒而逃,以后哪还有脸去见邱敏?他什么都可以丢,就是不能在邱敏面前丢了男子汉的气概,因为他是邱敏的男人!
沐泽的镇定,让原本处于劣势的祈兵又挺了过来。卢琛冲入中军阵地靠的不过是一时的出其不意,按卢琛原本的设想,即便一击不中沐泽,那个从没上过战场的小皇帝,意识到自己进入了敌方的攻击范围内,必然也会被吓得仓皇后逃,只要他一逃,就会引发雪崩效应,摧毁整个祁军的战斗意志。却没想到沐泽不但没被吓跑,反而为其他想要逃跑的祈兵重新注入了对抗的勇气!卢琛暗想他嘲笑马遂轻敌,其实他自己也犯了轻敌的错,他太过轻视沐泽了。
两军对垒,士气对战争的胜负有很大影响,祁军如今士气未灭,哪怕损失了先头的精锐骑兵,也没完全落了下风。沐泽并不懂得怎么指挥战斗,他只知道一点:不能退!
就这一点,已经足够,留守在皇帝身边的副官自会指挥军队抵抗。之前马遂的追击中了卢琛的陷阱,损失了大半精骑,但由于沐泽的及时阻止,马遂才没跟着一起被洪水冲走。但军中却出现短暂的指挥失灵,卢琛趁机朝祁军反杀了过来,若非沐泽的镇定坚守,在危机关头显示出的决心和勇气,对将士起了很大的鼓舞作用,后方的祁军才没有全线溃败。马遂松了口气之余又暗赞了沐泽一声,他毕竟是名经验丰富的老将,稳了稳了心神,指挥残存的精骑朝后方靠拢,同沐泽身边的步兵汇合。
祁军的阵脚逐渐稳住,和卢琛的战斗重新陷入胶着。今日这场战斗,从白天一直激战到日落,又经历泄洪,祁军虽损失惨重,卢琛却一时无法将之全线击溃,何况他自己也损失不少诱饵,眼见天就要全黑,再打下去双方混战到一起,不过是两败俱伤。想到此,卢琛下令鸣金收兵,留待明日再战。
铁狼军来去如风,沐泽残存的步兵又怎么留得住骑兵?一般来说,若骑兵来攻,步兵结着阵还能防守,若骑兵要回跑,步兵根本追不上,只能干瞪眼。祁军原也是有骑兵的,然而在先前追击的时候,基本被洪水冲走了,这一下的打击可不小,全军的战斗力一下失掉一半。沐泽站在皇帝的御驾上,借着天地间最后的光线望向远去卢琛,心情沉到了谷底。今日这一战,看似平手,其实他知道自己输了,卢琛之所以收兵,不过是因为天黑的缘故,夜晚能见度低,双方混战到一起他人少必然吃亏,但等到明日天亮,卢琛重整旗鼓再来,那就是铁狼军骑着马追着自己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