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还真有点累,去将水囊给我拿来吧。”他叹气道,面上有几分倦意。
武师连忙将水囊给他递上,他道了声谢,接过水囊,仰头小口小口的喝着。
这几天来他不知道将刚才的话重复了多少遍,说给了多少人听。他并不介意有多少人能够听得进去,只是心中想着,就算三十个人中只有一人听进去了,那他这一番口舌也算没有白费。
身旁的武师笑了:“管事您这人真奇怪,累还去做,明明知道不一定有用。其实啊,她们也不是真觉得那傅家小姐有多坏,只是吃饱饭闲了,才聚在一起说三道四罢了。”
段君兰将水囊还给他,眼神淡然却又坚定,不容置喙道:“这和她有关的事情,我总归不能袖手旁观的。”
武师一愣,点点头:“管事你待她这么好,那个傅家小姐真幸运。”他这话倒是由衷感叹,觉得段君兰这般的男子能为傅若狭那般的女子做到这种地步,当真是那女子三生有幸。
不论那个女子地位多高,权势多大,现在总归只是一个寻常的妇人罢了,且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名声也算不大好。
段君兰但笑不语,转身之事却喃喃轻语:“真正幸运的人是我呀......”
傅若狭在躲着他。
段君兰想,一开始他以为是七娘在故意阻拦,毕竟七娘似乎并不喜欢他,但不可能他每次前去拜访她都不方便,且当他在梧桐树下徘徊的时候,偶尔还能听见她在院子里头传来的嬉笑声音。
清脆悦耳,很是好听。
她的房间在院子左侧,最靠近围墙的这一间,她似乎极喜欢这棵梧桐树,从小到大都这般。
绿荫之下是一片花架,七娘有一双巧手,培养了许多漂亮珍奇的花卉,比园丁还要来得厉害几分。围墙边上有一条小渠道,是从前院引流而来,中间立有假山怪石。院子里头没有凉亭,倒是有一座架得高高的小阁楼。那是当年若狭哀求傅长风帮她搭建的,建好之后她在里头住了足足三年,直到她去了漠北。现在小阁楼的下方爬满了藤枝,郁郁葱葱,倒也别致。
院子两旁是两条抄手游廊,曲曲折折,通向前厅,游廊中的灯笼是傅家那个喜欢游走四方的表舅,特意从大理带回来的琉璃灯,到了晚间,点上灯光,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若狭怕热,小时候一到了夏天就常常跃入池塘里头,再顺着前院的渠道游入后院的小湖,累了就躲在层层荷叶中的小舟里头睡觉,饿了就采菱角,脆脆甜甜的滋味能让她笑眯了眼,活像只偷腥的猫儿。
她偶尔也会半夜攀着梧桐树爬到陆府的院子里找他,冬天和他一同赏梅,夏日便和她一起赏月,抄几句诗向他邀功,哄笑着说又有哪家姑娘前几日在街上偷偷看他。
眼睛晶亮,好似一颗黑曜石,又好似夜空,里头盛着一片星光。
若狭呀若狭,你若是再想不起表哥,表哥可得如何是好......
心中想着事情,又信步走到了梧桐树下,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才恍惚的想起这个时辰她大概应该在睡觉罢。心中苦笑一声,虽然她躲着不见他,好在她还是愿意收下他赠的礼。
还有一堆折子没有批改呢......楚夏的,门中的,就连小小的武堂亦有许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可没有多少闲工夫,果然还是先回去罢。
刚要转身离去,身后却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有两人的脚步声传来。
段君兰回眸看去,那两人也正巧往这边看来。
是陆相爷与陆觉!
陆觉在一旁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事情,陆相爷不时地回答两句,附和两声,三人视线相交又错开,恍若陌生人。也确实是陌生人。
只是忽然,又见陆相爷的脚步停了下来,视线转向了这边,打量着他。这个智慧敏感的老人,他的眼神向来犀利,总是教被他看着的那人心中一震,而后不由自主地躲开他的视线。
但段君兰没有,而是坦坦荡荡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算作问好。
陆相爷开口:“你是一间武堂的段管事?”傅陆两家交好,纵然傅家家主不在了,他也依旧会时常关照若狭和傅清然,关于若狭与这个武堂管事的事情他自然也知道。
段君兰应下:“正是。”
他应答得坦坦荡荡,在坊间流言蜚语传得满天飞的时候,他徘徊在傅家周围,个中意思不言而喻。
陆相爷微微挑眉,倒也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他的心中难免有几分遗憾......若是修寒那孩子在的话......罢罢罢,不必多想。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跟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街头转角处。
呼——!
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该做的,能够尝试的也都尽力去做了,且现在最大的阻碍亦不存在了,他还有什么好沮丧的!就算若狭一辈子都想不起他,至少他还记得她不是么,这就足够了。不管她喜欢上的是哪个,都是他罢。
一片叶子从空中悠悠落下,坠在他肩上,他唇角微微勾起,纵然炎炎烈日,他的心情亦如沐春风。
但事实上想开了是一回事,现实却又是另外一回事......生活中,总是有那么多意外打得人措手不及。
长宁街上又开了一家店,不知是谁盘下了一家经营得并不怎么好的饭馆,又买下了隔壁的当铺,将它重新装潢设计了一番,建成了五层楼高的大酒楼,取名为故人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