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皇上再度睁开眼睛,已经是冰凝过世后的第三天早上,由于充分的睡眠发挥了巨大的功效,再度睁开眼睛的他头也不觉得沉了,脑子也是分外的清醒,整个身子都觉得轻松了许多,颇有神清气爽的感觉。然而身体上的康复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心理上的愉悦,反而觉得心事重重,因为他依稀记得仿佛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梦见冰凝永永远远地离开了她,一边责备他是“负心人”,一边含泪蒙冤决绝地离他而去。
一想到这里,皇上腾地一下子就坐起了身子,因为头脑还在犯懵当中,他赶快先是定了定神,这才发现他此前一直躺在九州清宴的寝宫中,而不是像梦中那般,在风寄燕然与冰凝一吻永别。梦都是反的!他终于稍稍地踏实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仍然扑腾扑腾狂跳不止的心,似是自我安慰,似地万分庆幸,这才高喊了两声:“高无庸,高无庸!”
高无庸其实就在不远处静静地守候在他的身边,生怕惊扰了他,此刻眼见着皇上突然间坐了起来,还在急急呼唤他,于是赶快来到皇上的榻前。
“回万岁爷,奴才在,奴才在。”
“娘娘,年主子,年主子怎么样?”
皇上昏睡了两天时间,可是将所有的人都吓坏了,毕竟他是一国之君,两天两夜不睁眼意味着什么?难不成是要随着皇贵妃一并赴了九泉?因此自昨天下午开始,整个园子从主子到奴才全都是精神极度紧张,不祥的预感悄悄地在每个人的心头升起,流言也是不胫而走。雅思琦与怡亲王二人不得不叔嫂联手,一个坐镇后宫,一个镇守前廷,总算是稳住了大局,没有闹出乱子来。
高无庸和小吴子二人则是不分昼夜地轮流服侍在皇上的左右,此刻见他醒来兴奋得恨不能一蹦三尺高。虽然两天前服侍皇上在风寄燕然的书斋中歇下之后,苏培盛将皇上一直坚持皇贵妃娘娘只是睡了不是薨逝的事情告诉了高无庸,但是由于高无庸当时没有在场,不知道具体情形如何,而且这两天忙得头昏脑涨,一心只盼着皇上赶快醒来,早就忘光了皇上为何沉睡不醒的原因,因此面对皇上这句“年主子怎么样了”,无论如何都没有意识到皇上的脑筋还没有完全转过弯来,而是按照惯常的思维理解成为“年主子的丧仪办得如何了。”
“回万岁爷,娘娘已经入殓,灵堂也搭好,六十阿哥和三格格每日三次守灵……”
“什么?什么?你,你,你在说什么?”
高无庸一开始说到“入殓”二字的时候,皇上还没有回过神儿来,以为自己听错了,是“如莲”还是“如燕”什么的,不过他没有急于追问,想必不是什么紧要之事,然而当“灵堂”还有“六十阿哥三格格守灵”几个字接二连三地撞击他的隔膜之后,皇上登时怒目圆睁,那模样恨不能将高无庸直接生吞活剥一般。
高无庸当然更是糊涂,面对凶神恶煞般模样的皇上,一向口齿伶俐的高无庸竟然也有嘴皮子不利索的时候。
“回,回万岁爷,年主子,年主子已经入殓,灵堂也……”
当“入殓”和“灵堂”二字再度从高无庸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皇上简直就像是被老虎咬了一口,登时就跳下了床来,同时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肩头上。
“你给朕住口,住口!”
高无庸被皇上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倒,却都不知道因何令皇上大发雷霆,一脸发懵,不知所措地半跪半坐在地上。
皇上哪里还顾得再理会这个奴才?气得发疯的他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道“朕要去见年主子,朕要去见年主子”,一边仅着中衣就急急忙忙地朝门外奔去。
皇上与高无庸在屋里一番争执动静着实不小,而院子里随时待命服侍的奴才也是不少,听到动静全都急急地赶了过来,小吴子和湛露因为是近待奴才,因而率先进了屋里,就只见皇上在前面走,高无庸在后面追,虽然不知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但也大致明白了是什么情形,眼见着皇上执意要去见年主子,都是不敢多言,只一个去取了棉袍,一个取了披风,一个拿了雪帽,追在了皇上的后面。
皇上一路疾行,才出了院子就隐隐地听到了诵经之声传来,当即心里一沉,这时高无庸几个人率先追了上来,趁着他一愣神儿的功夫,赶快将棉袍披在他的身上。此时此刻,皇上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了那隐隐的却又入耳不绝的诵经之声,仿佛是一声一声地在提醒他,那个梦是真的。
为了江山社稷他算计了她,而她也彻底地忘记了他,他用一曲《彩云追月》重新找回了她,而她只记得她的心上人是艾家公子姓艾名胤禛……
不可以,不可以!他们明明是天作之合、神仙眷属,他们明明是缘份天注定,生生世世不分离,“爱胤禛”三个字是她对他的承诺,怎么可以爱上他却不陪伴她?
皇上根本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于是发了疯一般朝风寄燕然奔去。因为风寄燕然与九州清宴共用一片湖水,因此他只跑了一半的路程就远远地看到了寒风中的白色帷幔。今天是个大晴天,明晃晃的金色阳光照在白色帷幔上愈发地刺目,刺得他眼睛疼痛难忍,刺得他心口疼痛难忍,渐渐地,那些白色帷幔在他的眼中不再是帷幔,而是变幻成无数枚明晃晃的利剑,千剑万刃齐齐地在空中挥舞起来,切割着他那颗早已经破碎的心,让血像奔涌的河流般汩汩地流淌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