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渔梁镇码头就喧闹了起来。这里是徽商出徽州的水路要道,甚至比陆路还要繁忙。船只最多的时候,赫然是千帆竞渡,百舸争流。所以,码头上商人比比皆是,前来送行的家眷也很不少。而更多的则是帮忙运送行李,卸货装货的那些苦力。这些人常年混迹于此,因为揽活的需要,往往分成了好几帮子人,眼睛最是毒辣,一眼就能看出什么人能给最丰厚的工钱。
此时此刻,当有人看到又是车马又是行李又是随从的一行人出现在码头上,光是外头看得到的就有二十余人,少不得围拢了上去揽活。尤其当注意到这行人的方向赫然是码头上那条最大的两层画舫,毛遂自荐的苦力就更多了。要知道,相比运河水路,这条经由严州府通往杭州的水路要更深更宽,所以也能开更大的船。可大多数时候,除却最有钱的豪商们,大多数徽商都是坐那些低矮的单篷船,如此路费就能节省很多。
等到一行车马在那条两层画舫前停下,渐次有人从马车上下来,其中甚至有戴着帷帽的女眷,苦力们方才被人挡住了,因为后头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一个中年胖子盛气凌人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吵什么吵,只要十个人,力气大,少说话,多干活。就是你们这头前十个,其余的都散了散了!”
说话的正是胖粮商张兴哲。他快刀斩乱麻挑了十个人,却也不嫌自己身宽体胖,气喘吁吁在船下走来走去,小心翼翼地监督一群苦力往上头运送行礼,和上头的吴兴才一人分管一摊子,直到确定所有行李都送上去了,他才如释重负,掏出帕子擦了擦这大冷天都忙出汗来的额头。就在这时候,旁边递来了一个竹筒,他愕然侧头一看,见是汪孚林,那嘴角立时流露出了殷勤的笑容。
“怎敢劳烦小官人?”
“你们把本该我忙活的事给抢了,我怎么能不慰劳慰劳你们?”想到吴兴才和张兴哲知道苏夫人母女三人要同行的消息时那惊喜,眼下又如此殷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是休宁县令的家眷,而不是歙县令的家眷,汪孚林不禁会心一笑,“这是我让人到那边客栈买来的,喝了润润嗓子,然后上船。”
汪孚林已经让这次跟着自己去结算了苦力们的工钱,自己则到小酒馆中看了看有什么适合路上带的吃食,结果发现远比不上刘洪氏以及知县官廨那位张婶准备的熟菜,也就只捎带了些热饮。毕竟,上了船后可以烧水,眼下却没有热的可以喝。张兴哲连声道谢,确实觉得嗓子干得冒烟,等喝了两口发现是甜汤,嗜好甜食的他顿时更高兴了,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干干净净,这下子之前消耗的仿佛都补了回来。
两人是最后上船的。因为渔梁镇人流混杂,汪孚林没有让家里人来送,当然叶小胖也就被丢在了家里——对于母亲和姐姐们丢下自己回乡,叶小胖是很有怨念的,奈何他这次被叶钧耀用了点小伎俩,会一同参加县试,当然不计入名次——所以,一想到之前叶小胖那幽怨的眼神,汪孚林就忍不住想笑。此时此刻上了船之后,看着船家开船,他又到各处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好一会儿方才来到了二层。
吴兴才张兴哲和于文以及其他男人都住在一楼,而二楼隔断成三间舱房,苏夫人和两个仆妇一间,叶明月和小北带着两个丫头一间,至于他自己,因为汪二娘和汪小妹死活让阿衡跟着,他也只好勉强接受有个安静老实,伺候自己穿衣端茶递水的跟屁虫。不过以房间面积来说,他住得最宽敞。
顺着走廊走去,见看到于文快步迎上前来,其中一间舱房门口侍立着两个仆妇,他便直接走上前去。
“小官人,夫人和两位小姐都在里面。”
汪孚林点点头后,却还是敲了敲门通报方才入内。这种天气尚未开春,屋子还烧着炭火,却是通过烟管将浊气排往外面,这也是这条画舫被人称之为徽州最好客船之一的缘由。如果单单是他,去一趟杭州当然不会这么招摇,但叶钧耀这个县令要送家眷回乡,又是最敬重的夫人,最疼爱的女儿们,哪会让人受委屈,也就租了这条画舫。此时此刻,他从阴湿的室外进入暖意盎然的舱房,发现苏夫人坐在正中,而小北正背对自己趴在窗口,身边则是叶明月。
“小北晕船。”苏夫人直截了当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见小丫头立刻脸色苍白地转过头来,似乎还想逞强反驳自己,她便嗔怪地说道,“我说错了?想当初从北京到杭州那一路上,走的是运河,你都还晕船,就更不用说眼下这一程水路了。我都说了,老夫人固然好意,可不怀好意的人多,我带着明月回去一趟就行了,你非要跟。”
汪孚林见小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按着胸口又趴在窗口不能动弹,他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只看这小丫头上马爬墙样样都行,飞刀还能抓兔子,他简直无法想象她竟然会晕船!他再次对苏夫人的做派表示钦佩。毕竟,这年头权威至高无上的婆婆召唤,她却依旧准备只带着叶明月回去,不怕遭到责难的这份自信实在是无以伦比。看着可怜的小北,他想了想,最终开口说道:“这样吧,我让船家去做点酸辣汤来,也许能够稍稍缓解一下晕船。”
“真的有用?”只不过这一小会功夫,再次转过头来的小北看上去狼狈非常,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整个人难受极了。见汪孚林伸出三根手指头打了个手势,继而就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