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无缘无故被张学颜给坑了一把,汪孚林从外受降城回来的时候,当然谈不上多好的心情。哪怕他只说尽力试一试,没有一口答应,但毕竟是被人赶鸭子上架,而且等进了广宁城和张学颜分道扬镳之后,李如松还打探他和张学颜究竟说了什么,他半真半假吐露了一些之后,就发现李如松显然神情有些微妙,他就知道这事李家人和张学颜恐怕不是一路,自然就更加恼火了。
李如松都知道了,汪孚林当然不会瞒着沈家叔侄。对于这一趟九边游历之旅到辽东时演变成了如今这光景,初出茅庐不怕虎的沈有容显得很兴奋。沈懋学却毕竟年纪大些,阅历丰富些,觉察到了几分隐情。一路上与其说是他们照拂汪孚林,还不如说是承了汪孚林莫大情面,这才能够轻而易举见到戚继光和李成梁,他又怎么可能袖手不管,完全没担待?于是,瞧出汪孚林显然有些心结院的时候,他还特意低声宽慰了几句。
无非是此事若成,有辽东巡抚张学颜这样的高官推荐,汪孚林选官一定会一帆风顺……说归这么说,他一丁点都不觉得这事会轻易成功。
至于落在最后,由沈家家丁看着的舒尔哈齐和阿哈,听到接下来要重回抚顺关,那就是各有各的思量了。
舒尔哈齐虽小,不像长兄那样对祖父和父亲的偏心那般暗自怨望,可对于继母却没有最恨,只有更恨,毕竟在他认知中,就是因为继母没通知他们,他们才因此成了俘虏,如果这次能够趁机逃回去,一定要拆穿那个女人的嘴脸!而阿哈想到的却是在古勒寨那受尽欺辱的悲惨生活,可究竟那和从古勒寨千里解送回广宁,又或者作为战俘受的那些苦比起来如何,他又有些茫然。
作为汉人和女真人的混血儿,又一直是阿哈的低贱身份,他甚至从来不知道,何谓家园。
汪孚林今天没有带李二龙等人以及钟南风和封仲刘勃,原因很简单,其中除却钟南风,一大帮子都是浙军老卒,就算钟南风都还有个充军犯人的身份,万一被张学颜觉察到一点端倪,岂不是麻烦?可此时此刻,打头的他一进沈家人和自己这些随从暂居的客院,就发现院子里站着一大堆人,被围在当中的是一个陌生男子,显然有些局促,发现他这一行人进来,就更加举止无措了。这时候,人群中的李二龙立刻匆匆迎了上来。
“姑爷,沈先生,沈公子。”李二龙行过礼后,就笑嘻嘻地向汪孚林解释道,“小姐那边向李大帅夫人借了一个精通番语的人,叫范斗,因为刚来,大家都挺感兴趣的,问了他不少番语,所以都聚在院子里。”
汪孚林这才知道是小北效率很高地办成了这件大事,当下丢开了之前那点纠结,走上前去打量了一下那人,他就冲着沈有容招招手,见这位沈家公子心领神会地把阿哈给提溜了过来,他就冲阿哈说道:“随便说几句建州女真的话来听听。”
阿哈猛地听到这样的指令,顿时瞠目结舌,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后头的舒尔哈齐却冷笑一声,一张口便嚷嚷了一连串的话。等他说完,范斗却是面色尴尬,好一会儿才嗫嚅说道:“他说的都是些很难听的骂人话,小的不敢用汉语转述出来,怕污了诸位的耳朵。”
尽管昨天险些被烈马冲撞的时候,汪孚林就知道不能把舒尔哈齐当成简单的十岁孩子来看待,更不要说这小子那哥哥努尔哈赤还在李如松那里,可此时听到范斗这么说,他还是立刻眉头一挑,随即就冲着李二龙吩咐道:“这小子昨天就险些纵马伤人,晚上我是怕你们管不过来,这才交给了士弘,现在看来我真是太客气了,人交给你去管教,别折腾出事来,否则我对李大公子没法交代。从前你们军中若有什么折腾新人的手段,尽管用!”
李二龙一听范斗说那小子恶语骂人就恼了,既然有汪孚林的吩咐,他登时嘿然一笑,大步走上前去,左手一把拎起舒尔哈齐的领子,蒲扇似的右手立刻就给了人两个狠狠的嘴巴子。见小家伙被打懵了,他方才掏出一块连本色都看不清的手绢塞到其嘴中,右手顺手扭了其两边胳膊,直接把人提溜回了屋子。不多时,屋子里立刻就传来了痛苦的呜咽声。
沈懋学昨天听到过沈有容转述汪孚林的话,虽觉得那是孩子,少许有点不忍,但下一刻就只听汪孚林对呆愣在那儿的阿哈说道:“不知道讲什么,就用建州女真的话说说你在王杲那儿每天都要干什么,若是做错了事情的时候,都要受什么处罚。”
有了个范围,阿哈总算醒悟了过来,就连舒尔哈齐都要挨打受罚,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奴隶哪敢有半点怠慢,当即用一口纯正的建州女真话说了起来。而一旁的范斗则是全神贯注一边听一边复述,可说着说着,就连他自己都打了个哆嗦。
“每天到河边洗刷老爷的坐骑,打扫老爷的议事厅,浆洗衣服,如果有偷懒或者出错,鞭二十。在老爷出门上马的时候当肉凳,老爷骑马在前的时候快跑跟随,不许落后超过五步,否则鞭二十。老爷出声叫人的时候必须最快时间应答,来回传事不得有半点耽误,否则鞭三十。值夜的时候不许打瞌睡,否则鞭三十……”
林林总总一条一条的规矩说出来,饶是沈家的家丁们都认为家里规矩够多了,哪怕浙军老卒们还有人背得出来当年戚家军的军规,听着听着却都露出了惊色。不论是在哪,即便是再严苛的主家,也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