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深夜,听到门外这突如其来的低沉声音,汪孚林不禁非常惊讶。他皱了皱眉,姑且没理会。最最古怪的是,只有敲门而没有叫门,这也使得他不敢贸贸然去开门。出门在外,多个心眼总是好的,更何况眼下他这是微服私访在外?可那敲门的声音很低沉,但也非常有节奏,敲三下,停一会儿,锲而不舍,让人没法置之不理。到最后,他只能一骨碌起身,趿拉了鞋子下床,顺手抓起枕边佩剑就来到了门边。
“这么晚了,是谁?”
“客官要夜宵吗?”
半夜三更敲门是为了推销夜宵?开什么玩笑!
汪孚林眉头皱得更深了,嘴里却不耐烦地喝道:“扰人清静,快走!”
“那长夜漫漫,客官要人陪说话吗?”
发现门外那粗豪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娇滴滴的,汪孚林诡异地想起聊斋志异中那些自荐枕席的狐女鬼怪。压住这种荒谬感,他硬梆梆地叱道:“不需要!”
“那客官要不要井水湃过的水果,正好去去火气……”
这还有完没完了!
汪孚林再也忍不住了,一摸袖中短剑壮了胆气,他着实没好气地一把拉开门,可当看清楚门外的人时,他着实有些发懵,第一感觉就是自己在做梦。可揉了揉眼睛之后,他发现眼前仍然是那张熟悉的脸,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伸手把人拽进了屋子,随即重重关上了门。
尽管屋子里没有点灯,但是握着那只手的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认错人,那分明是小北!二话不说把人拖拽到床前,他这才有些不可思议地低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快过来?”
“我就比你晚五天出发,你能走多快,我也能走多快,又不是坐船。”
黑暗之中,听到这样一个回答,汪孚林不得不苦笑她那种男人都很难得的行动力。可下一刻,他就想到了一个更难解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别忘了,五年前在普陀山上遇到那两个佛郎机人的时候,我也在。再说你都让我挑个有商业头脑的人到广东来,难道不是为了香山县南边的那什么澳门?我早你一天就在香山县守株待兔了,四座城门都派了人,还怕会漏过你去?”
四座城门都派了人?是了,他进城的时候只顾着看这最靠近澳门的香山县城是什么光景,所以根本就没有注意是否有熟人,想来那些家伙也都深谙藏身之道!
“好吧,要是广东地面上那些官员也全都学会你这一套,我就玩不转了!”汪孚林拍了拍脑袋,这才把小北拉到身边坐下,等到细细问过一路行程,得知顺顺当当没有遇到任何险阻,他暗叹了一声老天保佑,随即才提醒道,“不过你不能和我一道走,陈阿田毕竟才跟了我不久,而且我新收了一个书记……”
“知道知道,不用你提醒,回头我自然会和你装成两路人。”小北笑吟吟打断了汪孚林的话,随即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感觉到汪孚林身上一僵,她这才翘起嘴角说,“看在我刚刚敲门你表现那么好的份上,我好好慰劳你一下,一会儿再走!”
“别!出门在外什么防范都没有,别人可都认为你是留在徽州的,这要是无巧不巧偏偏在这段时间有了,那就说不清楚了……喂喂,我警告你,我这么多天没碰女人,经不起撩拨……嘶!”
当一下子滚倒在床上的时候,汪孚林已经忘了那些顾虑,只有充盈着的欢喜和激情。
刚刚他还惆怅独在异乡为异客呢,现在惆怅个鬼啊!
悄然而来,飘然而去,当一大清早汪孚林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就只觉得枕边余香尚在,但佳人却已经不见芳踪。如果不是老夫老妻了,彼此之间也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连他也要认为昨夜那兴许是一场春梦。只不过,小别胜新婚的春风一度之后,因为直接就是到香山守株待兔,小北还给他额外提供了不少信息,因为在他之前,小丫头已经从濠镜,也就是澳门打过一个来回。
据小北说,现在定居澳门的佛郎机人,也就是葡萄牙人,约摸有两三千,而本土居民则是超过四五千,这些人中,有的是原本就定居在这里的渔民和农人,有的是进进出出的商人带来的。除了在葡萄牙人之前就定居在此的本地人之外,葡萄牙人因为付过租金,将将濠镜的其他土地视为己有,甚至还转租土地给不少商人开商号。而这笔五百两的租金,最开始被当时那个海道副使汪柏自己装进了腰包,后来继任的海道副使因为看到汪柏被人弹劾的下场,再次收钱时就声称这笔钱是县给朝廷的租金。虽说其个人操守算是保住了,却让葡萄牙人振振有词地从房客摇身一变成了二房东。
所以,莲花茎关闸的进出禁令,根本管不了那些从佛郎机人手中转手租下土地和商铺,干脆在澳门扎根下来的商人。不但如此,这些商人和市舶司以及守澳官勾结,号称三十六行,甚至直接参与到了商货估值纳税等环节。而所谓的三十六行只是一个统称,真正拥有绝对话事权的,大约有豪商二十余家。
昨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疲惫欲死,再加上小北直接塞了一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小册子过来,汪孚林根本没时间细想,现在回忆起来,他从三十六行头一个想起的就是清朝赫赫有名的广东十三行。尽管历史上的清朝广东十三行和如今的明朝广东三十六行也许并非全然一致,但显然,那种垄断贸易已经初具雏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