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会试主考官都被进士视作为座师,而乡试之中,督抚以及布政使按察使之类的官员才是举人们视作为师长的对象。他们即便不入贡院,却也能够往往干预结果。比如,张居正曾经硬生生被压了一届,这种明褒暗贬的举动就是湖广巡抚顾璘做的,由此可见一斑。
而若是遇到背景深厚,手段强硬,人品坚挺的巡按御史,同样可以影响乡试的最终结果,比如汪孚林就大可以试一试。但他很有自知之明,毕竟刚到广东满打满算三个月,才刚上任的他就已经捅出不少事情了,再加上对本省士林了解有限,总督凌云翼事先又不曾嘱咐,他就干脆完全没插手。
论理这样的内情应该是此次乡试的外帘官和内帘官都应该有数的,外头也应该会有相应的风声,所以他嘴里打趣杜茂德,心里对这些打着拜见老师旗号的举人们也着实有些好奇。当他来到前院正堂,就只见七八个人正站着等候在那里,衣着全都是头戴垂带唐巾,身穿清一色襕衫,看上去显得整整齐齐,但年纪却是从二十出头到五十出头应有尽有。见这么一大堆人齐刷刷躬身来了一声拜见老师,饶是汪孚林素来自觉脸皮厚度很可观,也忍不住微微有点烧。
家里金宝秋枫这些比他至少要小点儿的也就算了,而且他确实手把手教了两人不少东西,可现在这些人中,年纪最大的几乎可以当自己爷爷,跑上门来自称门生……阿弥陀佛,要知道他真的没在这次乡试阅卷以及最终名次评定上动半点脑筋,这一声老师真的是听着别扭。
心里想归想,汪孚林还不能过分拒人于千里之外,微微颔首答礼之后,他就虚扶了一把众人,自己先行落座,又摆手请众人一一坐下之后,他就仿佛非常随便地开玩笑道:“各位都是今科乡试桂榜题名的俊杰之才,要拜会师长,应该去见内帘考官,又或者去感谢某些慧眼识珠的老大人们,到我这察院是不是拜错了门头?”
“老师此言差矣。若非老师监临内外,此次乡试断然不会如此公正,五经魁的名字出来之后,外间人人服膺,榜上几无存疑之人。我等都是进贡院三五次的老面孔了,此次能够侥幸得中,又怎敢不来谢老师秉公无私?”说这话的是一个四方脸的中年举人,看上去显得很方正,但说出来的话却分明是难以掩饰的奉承,“老师若是不信,只看今日我等之后,是不是还会有更多的人前来谢师,那就知道外间士林公论了。”
竟然有这种说法?
汪孚林毕竟是昨日早上发榜才出的贡院,接下来各种事情连轴转,压根没去想发榜之后外间是什么反应,这会儿他扫了其他人一眼,见众人无不点头,仿佛都在附和这四方脸举人说的话,他心里就更狐疑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只来得及略微谦逊了两句,就只听这些人一个接一个报名自陈来历,随即有的含蓄,有的直接,恭维和奉承张嘴就来,听得晕头转向的他发现这样下去简直是浪费时间,最终不得不轻轻拍了一下扶手,站起身来。
“取士公正,那是内帘正副考官和诸位同考官日以继夜,细致阅卷,外帘提调官韩观察以下昼夜巡查,杜绝舞弊,我只是此次考官之中的寻常一员,当不得过高评价。各位都是明年就可以进京赶考会试的广东举人,只需记得不要堕了广东人杰地灵的名声,这就够了,至于老师两个字,都不必再提。此次乡试,我一不曾亲自阅卷,也没有取中任何一个人,二不曾教授各位课业文章,不能以此邀名。各位回去之后,不妨转告其他人,就说是我汪孚林亲口所言,繁文缛节前来拜见大可不必,若有此心,会试奋力一搏也好,就此出仕造福于民也好,又或者传道授业解惑于人也好,都比如今这虚礼强。”
见汪孚林竟是如此一番话后就径直离去,七八个举人你眼望我眼,都觉得有些措手不及。要说他们这些一把年纪的来拜见如此年轻的“老师”,心里自然都有杂七杂八的想法,可传言中此次布按两司的官员好像都没有在乡试中耍花样,这才使得此次桂榜之上,出身寒门的秀才涌现出来不少,其中甚至还有三五科落榜,年纪很不小的老秀才。一来二去,各种神分析之后,就有人把此次乡试出现如此公允的结果归结到这次那位监临乡试的巡按御史身上。
他们就是要么出自寒门,要么屡次落榜的老秀才,千辛万苦考中了举人,却知道前途还是渺茫,所以,既然有那样的传言,又听说这位巡按背景深厚,彼此抱团来拜见一下老师,自然存有某些别样的企图。所以,汪孚林这么一走,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却不得不怏怏离开。然而,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门前却有一个俊秀少年等着,见了他们之后笑着举手为礼后,就开口说道:“在下陈炳昌,忝为察院书记,奉汪爷之命送诸位。”
众所周知,汪孚林身边总共两位幕僚,全都是到广东之后所聘,今天这些举人们自忖若非这次乡试侥幸题名,那还远远不及陈炳昌,因而都对其分外客气。陈炳昌却一直都只是憨憨笑着应付,等把他们送出门外之后,这才开口说道:“汪爷嘱我提醒诸位,民间舆论素来喜欢以讹传讹,不足以取信。广东历年乡试主考官都是出自教官,在乡试三场之后,他们每日阅卷上千份,此中辛劳,比外帘官更甚。各位如今得中,不说拜谢,总该去拜会一声诸位前辈。”
之所以说是前辈,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