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婆婆果然上来找方茹,告诉她,她的三叔来了。
方茹走出门,站在栏杆边。
果然,三叔就站在门下,抬起头,对她温文尔雅地微笑。
几个小时前,三婶也站在同样的位置,同样抬头看她,那叫一个狂妄自大。
三婶油光满面,声若洪钟,看上去活力十足,但仪容脏乱不说,眼角细细的皱纹却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肆无忌惮的张狂掩盖的恰恰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虚。
不止三婶没意识到,即使是方茹,在看到三叔之前,也没有意识到。
但现在三叔就站在面前,方茹这才明白过来,什么才叫真正的有底气。
方茹光明正大地打量三叔。三叔就站在那儿,同样光明正大地让她打量。
果然,跟她记忆里的样子几乎没有丝毫偏差。
别说搞得灰头土脸了,方茹都怀疑,她能不能在那笔挺的白衬衫上找到哪怕一条多余的褶皱。
这哪像在丧尸横行的城市中苟且偷生了三个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朝九晚五正常下班,回家吃了个晚饭洗了个澡,然后才乘着晚间凉爽的风去熟人家拜访呢。
不过方茹很惊讶的,发现对于三叔的状态,她竟然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或许是因为自从她记事开始,三叔似乎就没有变过样子的原因?
时间似乎都特别眷顾他。身边的人在老去,被生活压迫得日渐憔悴,只有他,永远一副儒雅的样子,微笑完美,双眼温和。
看了就让人打哆嗦。
方茹也回给三叔一个温和的微笑。
三叔朝她颔首,迈步走向会客室。
倒是轻车熟路。
方茹心中小小地腹诽一句,也稳步下楼。
方茹的家是由四个集装箱拼成的二层小楼,走廊都在外面。为防万一有不长眼的闯进来,她的门一般都锁着。
所以三叔进不来,只是站在门口,笑容依然温润,却找不到多少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反倒像是对待生意伙伴的客气。
方茹也是一样。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三叔没跟方茹过分地客套,迈步进了会客室。
那走路的姿势,倒有点古人的仙风道骨。
方茹想起小时候,自己还偷偷学过三叔走路的样子,然后在三叔面前显摆。那个时候方菲还跟在她屁股后头跑呢。
方茹边想边进屋,为已然坐定的三叔沏了一壶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在三叔身旁坐定。
“茹丫头也出息了。”
三叔淡淡地感慨道。
方茹不接腔,以不变应万变,让三叔开口的。
三叔并不惊讶于方茹的态度,自顾自地说下去:“自打你未满两岁,第一次展露天赋开始,我便知道,咱们方家的传承后继有人了。”
“你果然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看你学得那么快,我和你父亲,还有你奶奶真是松了一口气。传承了几千年的东西,战火纷飞都没有让它消失,我们更不能看着它在自己这一辈败落。你表哥为人稳重,却没什么天资,方菲这孩子不长心,只知道玩。虽然你是个女孩,咱们家也只能靠你。”
三叔扭头,目光清亮,没有温度。“而且你比我们想象得还要能干。不止学会了方家的传承,连你爷爷的商贾之道也揣摩到了精髓。”
方茹沉默。
她的爷爷是倒插门的女婿,做小生意的。战乱的年代充满混乱也充满机遇,爷爷抓住了机遇,在早逝之前,为奶奶和儿孙们攒下了还算丰厚的家底。
但不知道为什么,三叔似乎不怎么瞧得起他自己的老爸。
“你天生长着一副经商的脑子,所以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三叔声音渐冷,“方家几千年的传承是无价之宝,可放在你的脑子里,对你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所以就随便卖一点儿,换点儿蝇头小利,全部揣进自己的腰包。连药剂的原料也是你奶奶给的,不用你自己掏腰包,算得上无本万利的买卖。”
说到最后,原本温润的笑容已经干瘪得犹如一张薄薄的皮,轻飘飘地浮在三叔的脸上。
方茹喝了口茶。嗯。要来了。
“对待没有用处的姐妹,你一脚踢开也就罢了,甚至为了永绝后患下了杀手。相比之下,你动手走了一顿上门求助的长辈,是不是都不算什么了。”三叔重重地叹了一声,“违背祖训,不尊血亲,方茹,你辱没了方家几千年的传承,辱没了我们的根呐。你……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
三叔说不下去了似的抿紧嘴唇,痛心疾首。
方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放下茶杯。“三叔,您想要什么?”
“方茹,回头是岸吧。”三叔的眼中盛满痛惜。
不正面回答她么?
方茹笑了,手腕一翻,将杯底亮给三叔看。
“三叔您看,我的杯子已经空了。”方茹说的好像里头装的不是茶而是酒,“您要是没别的事,也请喝完了赶紧回去睡觉吧。晚了,属于您家的桌子说不定会被别人占了。”
相对于方茹的直白,三叔却还在打太极。他眼中的痛惜更深了,按住了方茹的手,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茹丫头,我实在看不下去你再在错误的路上走下去。你本来是个好孩子,大哥大嫂若泉下有知,必定会怪罪我不尽心教导你。”
方茹愈发搞不明白了。
他到底想干啥?
难道以为说几句好话,她就会感激涕零地扑到他怀里,亲亲热热地喊一声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