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昆犹豫了一下,他很明白父皇的用意,但他为难的是,要不要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这样一来,会不会让父皇觉得自己太过精明了,居然能把圣意揣摩得这样透彻。会不会因此引起父皇的不悦?
谁能比皇帝更聪明呢?这可是个忌讳。
久久没有听见朗昆说话,皇上睁眼看了一下,催促道:“看在眼,就该明在心,还磨蹭什么?”
朗昆收敛心性,缓声道:“稚娟得奖,是因为不畏强权,处事公正,而且爱护姊妹。”
皇上闭着眼,等着他再往下说,朗昆却闭了嘴。
“就这么多?”皇上皱皱眉,不相信地望过来。
是,朗昆平静地回答。
皇上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淡淡地说:“你到底在顾忌什么?!”
朗昆一惊,额头竟渗出了冷汗,他慌忙跪下,连声道:“儿臣愚钝,不知何事令父皇生气,儿臣该死。”
你让朕生气的事情已经不止这一件了。皇上叹了口气,说:“既然你只能看到这么肤浅的程度,那就让父皇教教你吧,”他沉郁地叹道:“你若是真的只能想到这一层,父皇才真是担心呢,父皇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教你——”
朗昆闻言,心底一凉,父皇的话,是什么意思?
还没想出端倪,皇上已经开始说了:
“你说稚娟不畏强权,也对,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她不得不跳出来讲话。在这件事中,她有三点,是值得奖励的。首先,她知道单打独斗,自己不是誉娥的对手,于是,用一句‘这首饰该是我们四个人平分’,巧妙地把平妮和南荔拉到了自己一边,采取了以三敌一的战略,孤立了誉娥。其次,在誉娥试图从平妮身上打开缺口,以先瓦解她们三人,再单独对付平妮的时候,她及时点醒了平妮,破坏了誉娥的企图,也让三人战线更加团结,迫使誉娥让步。再次,她用了一个大家都认为公平的办法来分首饰,让任何人都无话可说。还有,当最后只剩一件首饰,而有三个人分时,她率先放弃,这样一来,剩下的两人在心里都领了她的人情。随后,她选择劝说南荔放弃,为什么选择南荔?”
“她选择南荔,是因为她有绝对把握,南荔一定会听她的话。因为四个人中,她只比南荔大,作为姐姐,她可以要求南荔听她的话,而且,她是贵妃的女儿,南荔是美人的女儿,地位出生她也高于南荔,最重要的原因是,南荔懦弱,不会反抗也不敢反抗,尤其是只有一个人面对的时候,南荔是决计不敢出头的。她首先就明确表示不要,然后再劝南荔,这样,南荔才不会反感。”
“这样,她就把这个人情送给了平妮。她为什么要把首饰送给平妮呢?因为,平妮平素跟誉娥最要好,刚才因为坚决要求平分首饰,已经得罪了誉娥,她无法确定以后誉娥会不会找机会报复,因此,为了防患于未然,她必须笼络平妮,拉拢对手身边的人,对自己是有好处的。稚娟在阵前成功地策反了平妮,对誉娥是有震慑作用的。”
“那她后来为什么又要把自己的首饰偷偷送给南荔呢?可以说是感谢南荔给了她面子,也可以说是为了安抚南荔,但她真正的意图,是为了鼓励南荔以后继续这样做,她是在暗示南荔,只要你照我的话去做,我就不会亏待你。她这么做,是在树立自己的权威啊——”
皇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累得喘起来。
朗昆连忙扶起他,把温水送过去。
皇上喝了口水,继续说道:“那个奖品,是朕预先就准备好了的,呵呵,猜到中奖的可能会是她。”
皇上的脸上浮起笑意,旋即又黯然。
“父皇,您不舒服么?”朗昆连忙问。
皇上摇摇头,低声惋惜道:“可惜了,可惜是个女孩子——”
朗昆苦涩地笑笑,稚娟是聪明,可惜,她真的不该在这个时候聪明给父皇看,真是可惜了——
“你应该比她更聪明,可惜,”皇上淡定地望了朗昆一眼,忽然停住了话头,只沉沉地叹息道:“唉——”
昆儿啊,可惜,可惜你总是跟父皇合不起拍。
朗昆听了皇上的话,默然。
“和亲的人选考虑好了么?”皇上喝了药,休息了一会,又问。
朗昆无言地摇摇头。他不是没有考虑好,而是,私心太重。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牵绊太多了反倒坏事,”皇上似乎在提醒儿子:“既然决定了,就当全力以赴。”
“你小时候,就说过的,要做就做最好,这么快就忘记了,朕可还没有忘呢。”皇上说。
朗昆点点头。
“下去吧,明天上午再来,”皇上轻轻地合上眼睛:“明天该给朕答案了。”
朗昆的心,顷刻间沉重起来。
退几步,忽又上前:“父皇,儿臣还有一事。”
皇上应了一声。
“父皇,儿臣认识一位隐士,是世外高人,医术高超,能否请他进宫来为父皇诊治一下?”
帐后,传来皇上低沉的声音:“你觉得可信不?”
“医术如何,不得而知,但人品端正。”朗昆答。
“抽个时间吧。”皇上算是答应了。
朗昆心事重重地踏出了正阳殿,一抬头,是满天星空。
夜色清凉,寒意丝丝从周遭漫起,节气到底是节气,快入夏了依然还带有春的寒气,往往一到立夏那天,这夜说暖和就暖和了,再往下走,就一天比一天暖和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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