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见包子少了一个便径直朝她大步走来,她至今记得那老板因气愤睁圆的眼睛,她还记得后来她再次见到这个中年汉子时,他接过自己递过去的绳子投缳自尽了,那日他的眼睛也瞪得溜圆,就跟他打她的时候一样,那么可怕。
“你是不是偷我的包子了?”
“没有。”
那老板离得很近,很吓人,思茗向后退了退,湿冷的雨水已淋到背上,可她不敢上前半步。
“小叫花子,还学会偷东西了!”那汉子抬腿便是一脚:“你看看你嘴上,还沾着包子馅儿呢!”
思茗倒在地上护着头,老板又连着踢了两脚,思茗为了躲闪,不得不往外爬,终于小小的身体都爬到雨里,那老板才哼了一声,回到铺子里。
思茗没有哭,很早以前她被人打了骂了总是要哭出来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后来便不哭了,也不知怎么便哭不出来了。
她盯着那老板,记住了他的模样,撅撅嘴巴,站起身子,抹了两把脸上的雨水,希望重新寻个地方儿避雨。
可刚一抬头,手便被人抓住了。
她来不及反应,那人便扯着她的手朝包子铺走去。
思茗瞧见他的背影,也是个孩子,穿着宽大的蓑衣和大大的斗笠,将整个人掩藏的严严实实,看起来怪怪的,她却觉得很有趣。
他拉着她的手并不十分用力,反而让她觉得十分暖和,好久没有人这样拉着她的手了。
那天格外的冷,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衣衫。只有手心,传来缕缕温暖。她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的,忽然就哭了,她已经不会哭了,可是就那一瞬间,她竟然哭了。
那是思茗第一次遇见白玉曦,他拉着她大步朝包子铺走去。老板瞧见白玉曦还笑容满面,可见了他身后的思茗,立时换上一副冰山面孔。
白玉曦伸手掏出一锭银子,托在手中,冷冷地开口道:“一屉包子。”
老板见了银子仿佛见着菩萨,立马将包子包好递到白玉曦手上,谁知白玉曦扬起那张冷冽的小脸,盯住包子铺的老板低声沉吟:“不,准,动!”
思茗听着白玉曦的声音,觉得比这冰冷的雨水还要冷,她用力抓着他的手,他的手是那么暖和。
她抬起头,见那老板竟没有去拿白玉曦的银子,只是呆愣在那里,直勾勾瞧着前方的大雨,仿佛透过白玉曦盯着很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白玉曦回过头,将银子递到思茗手上,思茗这才看见他的脸,有些黑,眼神很深邃,是小孩子不该有的深沉老练。他抿着嘴,沉着脸,上下打量她一番,方开口道:“推得动吗?”
思茗疑惑地望着他,却不敢说话。
“把蒸笼推了!”白玉曦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客人们指指点点却不明状况,思茗望着白玉曦,又瞧了瞧老板,怯生生地摇摇头。
白玉曦似乎生气了,语气有些生硬:“不敢推就踢,踢了!”
思茗害怕那老板,可更害怕眼前这个男娃儿,她终于哆嗦着手脚连推带踢,将一屉屉包子皆打翻在地,起初还有些畏手畏脚,之后便闹的兴起,仿佛这几年的辛酸和苦涩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白玉曦满意地点点头,将自己的蓑衣和斗笠戴到思茗身上,将热乎乎的包子塞到她怀里,拉着她便冲进了雨布。
思茗还记得,她回头望着那铺子时,老板依旧直直望着前方,仿佛丢了魂儿似的。
她跟着白玉曦拼命的跑,雨水打在他黑色的氅衣上,如水墨画氤氲开来。
她干枯粗砾的小手死死抱着怀里的包子还有那锭银子,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她第一次觉得她得到的东西不是别人的施舍,而是礼物。
最苦不过单相思。
他一声呼唤,他一个回眸,他一个转身,甚至只要有他在自己身边,思茗就相信幸福的存在。在这个尘世,她什么都不要,只要白玉曦!
“辛苦了。”
思茗回过神来,仿佛从一场美梦中乍然初醒。
她湿了眼眶,便低着头,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欣慰,慌张地应道:“我并不觉得辛苦。”说罢,转身出门,轻轻将门关上。
思茗任性乖戾,然对待白玉曦却一向十分细心,当然,这也因她二人从小一同长大,白玉曦挑剔别扭的性格,思茗最为了解。
她洗了碗擦了手,抚着额前的梅花钿,又忆起那年白玉曦站在摄灵殿一株红梅树旁对她说:“我最爱梅,因它耐得住苦寒!”思茗听了便记在心里,画了这梅花钿,跑去问白玉曦好看否。
白玉曦却看也不看,随口道:“好看。”
她心里不悦,然依旧坚持每日画着梅花钿,一画便是五六年。日久弥深,如今便是擦也擦不掉了。
耐得住苦寒才能傲雪绽放,也许耐得住寂寞和委屈就能换来爱情和幸福。
她心上欢喜,走路也轻盈,还未到白玉曦屋子门前,便听到久违的陶埙。她还记得在摄灵殿高高的正殿之上,师父总是兀自坐在最高的位置,吹着陶埙,他每每吹着陶埙都是垂着眼眸,因而她总也不知道他吹这曲子时是怎样的眼神。
有次,她爬上师父的腿,抬头的瞬间却瞧见师父眼角挂着眼泪,她吓得愣在那里,师父便抚着她的头,望向她的时候,眼睛里的泪水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觉得师父就像自己的父亲,师兄就像自己的情郎,而摄灵殿,就像自己的家。
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