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初春的寒冷还未过去,纸醉金迷的皇城如今像是酒过三巡的残羹冷炙,还未融化的残雪蔓延在这片土地上,寒风一吹,多了一股萧瑟与苍凉。
从皇城之巅往下看去,家家户户朱门紧闭,冬日里那稀薄的阳光洒在清冷的街道上,湿漉漉的黑色石路带着兵刃之气,萧条而凌冽。成千上万的屋舍挤挤挨挨地走在一起,在天晴的日子看起来如同黑龙的背脊,在这样阴郁的天气,如铺天盖地的乌鸦羽翼,这样乌压压地匍匐在皇城脚下,压抑地令人喘不过起来。
皇城中唯一的生气,便是那贫民窟中缓慢移动、身披单薄麻衣的难民们,他们的面上终日带着麻木和悲哀,手里捧着肮脏的破碗,拄着残缺的拐杖,声音虚弱地朝偶尔路过的行人喊上一声:“大爷行行好吧……”
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五批难民了,前几批难民都被守卫皇城治安的禁军拦在皇城外,饿死在了大雪茫茫的野地上,举目望去,皇城外有斑驳的点点白色,竟是分不清那是白雪还是裸露的被饥饿的野兽给啃咬完的尸骨。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因大雪两月不息,大周以北冰灾严重,饿殍遍野。去年羯戎族战败上缴的白银都已用来赈济灾民,无奈朝中积弊已久,权臣党羽盘根错节,都盯准了这笔白银。
白银的十分之九被官员们中饱私囊,层层瓜分后,赈济到灾民手中的银子不到十分之一,灾民们喝到的官府派发的粥稀薄得能当镜子。走投无路之下,灾民们自发组织起来抢朝廷的粮仓,他们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府衙前陷入血战,守粮官兵无一生还,而京兆府尹也被斩下头颅悬于府衙前“明镜高悬”的牌匾上。
此事一出,朝野震惊,皇上派御林军总教头裴沧水率军驱赶灾民,以免再次威胁到皇城的治安。而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一事,皇上派密探一查,气得当即在金銮殿上廷杖大臣,打死大臣三十余人,重伤二十余人,而因此事牵连下去的上千官员,则被活生生地剥皮,皮内填充稻草,悬在衙门前的木桩上。
因饥寒交迫,越来越多的灾民朝皇城涌来,只因京城中贵胄富商较多。哪知道出了抢粮仓的事情之后,皇城封锁,根本不让灾民进来,那些灾民们便被活活冻死、饿死在皇城外。
直到七日前大雪停歇,皇上才下令开城门,给了第五批奔赴皇城的灾民一条生路。
大周灾情尚且如此严重,大周以北的塔塔族更是过犹不及,塔塔族于四百年前建国,拥有广袤的土地,国土内地形复杂,戈壁沙漠、草原、冻土……塔塔族的农作物地带主要分布在西部的河流流域,以甜菜和小麦为主要农作物,东部和北部大片寒冷地区寸草不生,粮食难以自给,长年从大周购买。
塔塔族草原面积最大,饲料资源丰富,与羯戎族一样,塔塔族世代以放牧为生。可是今年雪灾严重,大量牲畜冻死,严重饥荒的塔塔族不得已举兵南下,陈兵边界,直逼大周皇城。
自从去年奚原被封为骁骑大将军之后,便驻扎在了西北之地,如今朝中无良将,在此危难存亡之际,兵部尚书裴毅主动请缨,抵御东北大军。
兵部尚书裴毅年轻的时候,也曾追随皇帝南征北伐,实战经验丰富,如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圣心甚慰,当即赐予虎符,随他调兵遣将。
那场血战进行了一个月,虽然最后大败塔塔族军队,裴毅也身受重伤,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因长途奔波而病情加重,中道崩卒。
在持续寒冷的天气中,农历二月十二的百花节终于到来,相传百花节是天上花神女夷的生日,而大周最尊贵的温懿公主也生于农历二月十二,于是自温懿公主一出生,便有天女降世的传言。
然而天女降世又如何?大周已如朽木,纵然公主是天女,也无力挽狂澜、匡扶社稷之力。
自雪灾和战乱之后,大周举国上下都笼罩在一片哀愁之中,只有皇城里庭院深深的养心殿内,韶光还是一片天真烂漫之色,在宫女的服侍下穿戴着五重华服。
今日是她的及笄之日,父皇会为她与沧水哥哥赐婚,想到此处,她的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穿戴好后,韶光在一帮宫女的搀扶和簇拥之下,朝地坤宫走去。
自当年皇后被打入冷宫之后,这些年皇上未曾立后,而韶光的生母德妃早些年也病逝在冷宫中,因此今日的及笄礼,便由年迈的太后来主持。
太后长年卧病在床,此刻端坐在地坤宫正位之上,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病态。太后的两侧,是林立的两排命妇。
礼官拖着嗓子,高声宣布:“时辰已到,请温懿公主上殿!”
宫女们退到命妇的最末处,韶光一人拖着长长的裙摆上前,走到太后面前,双膝跪地,双手叠举至眉间,三次叩拜。
行过大礼,韶光向前,再叩拜。太后艰难地坐直了身子,在宫女的帮助下,颤巍巍地拿起了一旁金盘中的鎏金琉璃八宝簪,颤抖地给她挽了一个最简单的如意髻,插上发簪固定。
尽管身体很不方便,但太后还是坚持着站了起来,扶着韶光起了身,面相众位命妇,目光中满是怜爱。
头上的发髻很难看,簪子也没有戴正,韶光知道,但是看到这么年迈的祖母,她的心中只有难过。老祖母一身病痛,却还坚持着来主持她的及笄礼,她感动得眼睛酸酸的。
“礼成!皇上御旨,自今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