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来满洲大豆的出口缩水四分之一,你们分到的配额近期至少会削减七成以上,据我所知,这并非受到战争和灾害的影响。不过你们要想从日本人嘴里听到发不出货物的消息,至少要再等十一个月。因为上个月底,十几艘满载大豆的货轮已经到了日本——当然这消息没有公开。”
唐劭明并未信口开河,他手里的资料写着1929至1936年,东北油坊业受到满洲铁路影响急速衰落,出口量大幅缩减,但在这当中,运往日本的大豆比例却逐年飙高。谭伯羽那边偶尔也会有满洲的简报,唐劭明查阅白银法案之时,偶然注意到这一大宗货物的流向。从史料上看,除了游说德、意期间用放宽日本控制的满洲大豆出口配额做诱饵之外,他们从未打算兑现承诺让这些未来的“盟友”分一杯羹。即使在谈判最紧张的时候,日本也没放缓过抢运满洲大豆的动作。由于垂涎这种油脂业和食品的重要原料,当时欧洲诸国大多对满洲态度暧昧。
“这……”迪特里希有点晕乎。
唐劭明见状,说得更加直白。他不需要迪特里希精准地转达太多细节。
“你告诉元首,从日本人手里拿到的满洲大豆出口合同有问题,他们的货仓已经空了。今年你们买的大豆已经被他们抢先运走消耗,最早一年,或者两年后才能拿到你们今年应得份额的两三成。做生意的事保不准,说不定最后连两成都拿不到。希望你们还没付钱。”
十几艘船的货不是小数目,迪特里希心念一动。“来源可靠?”
唐劭明笑而不答。“我举这么个例子。有人做生意欠了钱,举家逃债。他的邻居除非是死人,否则怎会听不到响动?但你想,这种事必定是瞒着债主的。要是不信,你们就等一年,看我说得准不准。”
见迪特里希若有所思,唐劭明又道:“说这些不是鼓动你们找日本人的麻烦,我只是看不惯他们玩这种低劣把戏。想点办法,给为油脂工业和食品工厂干活的数万工人解决来年的收入问题。无论停产、减产,还是从旁的地方补货,早点考虑总是好的。中国北边的油坊最近三年被他们坑倒一大片,只能高价买回日本加工的大豆,你们也小心。”
擅长跟商场老油条打交道的唐劭明晓得,商业谈判中诋毁对手或者博取同情都没什么实质效果,关键是搬出实例让对方自己生出疑心而且感到肉疼。
唐劭明跟迪特里希耳语片刻,火车喷起了灰蒙蒙的烟,汽笛响了。
此时,丽娜终于费力地拨开最后一堆碍事的人群。“路德维希,等等!”
“丽娜?”
海德里希夫妻的交际圈小得可怜,丽娜发现自己周遭立着十几个国防军军官,只有党卫军中的迪特里希似乎很久以前见过一面,但后者却是不折不扣的麻烦。
迪特里希已经认出了她。
她有点后悔没听诺曼的忠告,仍旧撑着场面跟这个老家伙打了招呼。
“这是你喜欢的香肠,莱尼特地让我替他送给你。”丽娜把篮子塞给唐劭明,下意识地扯出海德里希做挡箭牌。
唐劭明会意,笑道:“好,替我谢谢莱因哈特。别说,他还真知道我喜欢什么。”
彼时德国北部的官太太十分保守,极少独自出面替男人应酬。迪特里希没想到唐劭明跟海德里希家的私交一日千里到如此地步,记下这不寻常的细节。
迪特里希这厢用心琢磨唐劭明跟蛇蝎美人的千种联系,缩着脖子混迹人群中的诺曼也远远观察着迪特里希与唐劭明的短暂联络,过了好一会才朝着丽娜的方向追去。
龙德施泰特坚持把魏将军送到边境,剩下的旅程便只剩下唐劭明跟马克斯护着大堆行李车船辗转。龙德施泰特体贴周到,给老朋友留下一盒做工精细的兵棋解闷,让魏将军多了一样折腾手下的利器。
唐劭明仗着小时候玩过即时战略游戏,规则上手还算快。但黑白地图上简陋的等高线和毫无立体感的山川河流植被土质着实让人眼晕。但魏将军却来了兴致,从箱子底翻出一沓毛了边的地图给他练手,美其名曰进入纸上谈兵的第二阶段。
于是这趟回程唐劭明犹如生活在地狱之中,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给我多少兵。”唐劭明问道。
“你想要多少。”
唐劭明伸出一根指头。“一个连。”
魏将军的嘴微微抽搐了几下,道:“中国人行军打仗讲究多多益善,你倒是个异类。”
“您不是说过?领兵跟流氓斗殴不同,兵越多越难带,枪械粮饷、兵员素质、将令传达和行军速度都需顾及。我没带过兵,等我用好了一个连,再要一个营。”唐劭明自认没有韩信那统领千军的大本事,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当步明朝太监王振的后尘。
魏将军捡出一张南京地图,铺在他面前。“一个连的兵棋没法下,给你六个。”
唐劭明定睛一看,脑子里立刻蹦出1937年底那场惨不忍睹的南京保卫战。历史上南京一役是他的便宜爹唐生智坐镇守城,输得惨烈,紫金山守军尽殁。唐劭明迟疑道:“南京地势低平,江面开阔易受海军牵制,太难守。不如换成江西……”他在海州听孙立人手下的兵绘声绘色说过前线战事,山地作战总算有险可守,应该比守南京容易些。
“江西有人料理,税警总团嚼过的饭用不着你反刍。”魏唐二人赴德之前已经传来红军仓促迁徙之讯,庐山军事会议上塞克特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