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将军带着薄怒在一旁虎视眈眈,唐邵明不敢再闹妖,盯着曲谱收敛心神弹将起来。
这曲子节奏舒缓,听不出月光如水的平静味道,却有些像引人瞌睡的催眠曲。月光暗淡,墙上的烛影也随着那琴的共鸣微微摇曳起来。唐邵明弹了一会,已经不由自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只觉到眼皮越发重似千钧。到后来他实在受不住困顿,微微合了眼,任音符循着记忆从指间流淌。
魏将军默不作声地听着,反着微光的单片眼镜后边,他的视线长久地停在弹琴之人的侧脸上,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丝毫看不出睡意。魏将军的手下意识地举起来,将高脚酒杯凑到唇边停顿良久。他略低下眼,却发现杯里早已没了让人迷醉的红色液滴,于是不动声色地放下。
唐邵明的嘴随着此起彼伏的哈欠缓缓地一张一合,越来越慢地织着那说不上复杂的旋律,好似就要在低缓的乐声中睡去。
他闭着眼睛,没有瞧见魏将军看他的眼神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或许便是见到了也不会多么在意。
唐邵明一曲弹毕,修长的手指随着渐弱地尾音搭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停驻了好一会才抬起来,揉揉已经困得水汽蒙蒙的眼睛,扭头等着魏将军发话。“长官,您还想听什么曲子,我弹。”唐邵明这回学了乖,不去摸魏将军的逆鳞,小心伺候着。
魏将军没回应,只是坐在他身旁淡然地看着他,烛光昏暗,让人看不懂他的神色。
“你弹琴的模样像一个人。”向来每晚只喝小半杯葡萄酒的魏将军竟然起身,走到一处矮柜旁取出一瓶堵着软木塞的深绿酒瓶,拧着旋开,又给他自己倒了一杯。魏将军嘴角挂着笑,淡淡道,“很像,像得几乎让我以为他又回来了。”
唐邵明一时摸不着头脑,等着魏将军说下去。
“一样的曲子,也是这首《月光》。能把自己弹到在凳子上睡着的人,你是第二个。”说着,魏将军笑着摇摇头,将手里微微摇晃的红酒喝了一半下去。
唐邵明脸上一红,知道这不是在夸自己,还是带着好奇问道:“那第一个是?”
“我儿子。”魏将军又喝了一口,看着摆在钢琴上的一只木头相框,常年绷着的脸上竟露出些温柔意味。
一个七八岁的壮实男孩穿着皮短裤,高高挽着袖子,正踩着木箱地给马刷毛。那一丝不苟的认真表情的确有几分像魏将军,然而衬在这么个肉乎乎地孩子脸上实在惹人发笑。只是照片似乎给水浸过,软了边,人物也有些模糊。
想到父母听到旁人夸自己的孩儿都会乐呵,唐邵明也习惯性地客气道:“您儿子真……能干。”他寻思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把“可爱”这字用来夸赞黑白照片上这一头黄毛,惨得连眉毛都看不出的丑孩子。
“他的确很能干。”魏将军毫不客气地替他儿子接受了赞美,“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是慕尼黑炮兵连的正经连长。”
“厉害……”唐邵明嘴角微微抽了抽,这回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他从前曾读到过塞克特的国防军整军计划,由于凡尔赛条约限制,德国无法设立正规军校,但每个驻扎常备守军的地方都设有士兵整训班,实际的操练培训却比英法各国的正规军校还要严苛,考核制度编排得不近人情。这其中,又以慕尼黑和柏林的两处最为苛刻,是以军官们都习惯性地把几处盛行魔鬼训练的整训班称作军校,那面慈心狠的梅副官便是慕尼黑训练班的出身。
按照惯例,一个普通士兵想要晋升到连长至少也要到二十六七岁。魏将军的儿子二十不到就能做到那个位置,看魏将军的冷硬模样也不像是肯开后门的,足见这小子生猛。
唐邵明身体前倾,注意到照片右下角的几个字母。几个字母写得歪扭又被水泡得糊了,只依稀辨出一个h。于是随口问道:“他叫什么?”
“汉斯。”魏将军一个字都不多说,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将两根手指捏起那杯脚,把最后几滴灌进嘴里。
唐邵明点点头,心道怎么又是一个叫汉斯的,暗笑从古到今德国人给孩子取名都没新意,翻来覆去就那几个汉斯、马克斯和赛巴斯縢,要放在中国就是狗剩、二柱子和毛毛头。“那他现在……”
魏将军从那照片上收回眼,似乎笑了一下,淡淡道:“他若是活着,现在比你还大几岁。”
“抱歉,长官。”唐邵明不晓得自己的好奇心有没有戳着魏将军的疮疤,立刻收住话头,也着实为这英年早逝的年轻人感到惋惜。
魏将军摆摆手。他或许今晚本就有心事,或许也只是喝得多了,也不管唐邵明有没有兴趣听,只管继续说下去:“他死了,两年前就死了。”语气带着强硬的冷漠,却任谁都听得出他的在意。
唐邵明一算时间,两年前……“啊,莫非是那个……去过上海的汉斯?”唐邵明一顿,把“炸死的”三个字生生吞进肚里。他忽然想起梅副官和唐邵平先前提到的只字片语。一二八的时候身在上海的汉斯,那个脑浆迸裂死在庙行战壕里的聒噪副官,莫非是魏将军的儿子?
魏将军闭上眼,手指重重按着高脚杯的杯口,良久,开口道:“中尉,你的消息很灵通。没错,他就死在我面前,眼睁睁看着他没了气。”
唐邵明看了一眼魏将军,没有多做解释,只说:“长官节哀。”
“军人战死沙场,死得其所。他们打胜了,打得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