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沉默了片刻,丁一耳畔只有阵阵风啸,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对方说道,“再等等。”
这句话声音极轻,几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仿佛不受呼啸的风声所影响。
既然将军说了等着,丁一也就只能站在原地等候命令了。太阳渐渐西沉,身后的士兵已经换了一次岗,可将军依然沉默地站在那里,连动都没动过一下,如同冰雕一般。要不是站在这里运转真气的速度比别处更快,丁一简直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还活着了。
至于对方在等什么,丁一就猜不透了。他没有对方那么好的耐性,站了一会儿就左顾右盼起来,想要弄明白山顶上到底能看见什么。但他修为有限,目力不足,只能望见山下一片平原上,壮阔的平梁城依山而建,自上而下次第延展开来。到了日暮西垂的时候,天色渐暗,变成了清澈的深蓝色,才映衬出下方人烟处火光如繁星般明灭。
眯起眼睛,丁一这才看清了地面上的情况。
苏家的军队已经抵达了平梁城外,正在进行攻城。平梁城郊外一大片都是军队的营地,此刻正是开饭的时候,丁一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山下的军队自然也要开炊做饭,在晦暗的夜幕下便格外明显。而平梁城的城墙上也燃起了火堆,只是这样一打量,丁一便觑到又几处防御薄弱的地方。处在平原上的苏家军队虽然不像他们这样居高临下看得清楚,但只要多几轮试探,便能发现破绽,平梁城破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将军?”心底琢磨着或许这便是对方等待的时机,丁一轻声唤了一句,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在寒风中站了几天都恍若无事的将军此刻却颤抖不已,垂着头,握紧双拳,肩膀耸起,身上每一丝肌肉都拧得结结实实,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这才想起对方不能见火,丁一心中骇然,连忙上前一步,想要将对方带离此地,却见将军轻轻抬起手,像是在制止他的接近。
看着将军这般隐忍的模样,丁一心底绞痛不已,暗自责怪着自己,如果他早点察觉,找个借口将对方带离此地就好了。以对方那要强的性子,现在他再想出手帮忙,只怕会被视为侮辱,他也就只能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眉头紧锁,强忍着不适。
身为将军的亲兵,这几年丁一守护着对方,也大致了解将军的情况。据说将军年幼时目睹双亲被火烧死,自己也是严重烧伤,险些没活下来。虽然平日里将军并不因容貌尽毁而避讳此事,也不会刻意遮挡身体上因为烧伤留下的瘢痕,但丁一清楚,这只是对方在逞强而已。
年幼时的大火留在对方心底的伤痕,始终没有愈合。
表面上,对方绝对不承认自己怕火,而见火后性情大变,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畏惧,不如说是因为想起了过去的不快而暴怒。可丁一仔细观察过对方见到火后的表现,就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会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身子,背部稍微弓起,分明是戒备的状态。而一旦性格转变,变成那个让人感到陌生的残忍嗜血之人,却不会再对火光有任何反应了。t/
丁一想不明白原因,也无意去深究,他只要知道将军面对火焰时绝不会好受就足够了。
然而更让他心痛的是,如果在往常,对方现在应该已经停止颤抖,变成另一个性格了才对,可这一次,将军承受痛苦的时间远远比平时长。虽然丁一也很畏惧另一个样子的将军,但此刻他却宁可看见对方变成那样。
过了好久,对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重新站直了身子。
丁一心下畏惧,只得低着头,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另一个性格的将军可不会顾惜他人性命,稍有忤逆,便会将人虐杀至死,手段残忍,见者心惊。唯一的应对之法,便是不管对方说什么,都绝不违抗,甚至不能有丝毫犹豫,哪怕是被要求亲手杀害其他士兵,也要照做不误,否则非但小命不保,还会招来对方盛怒,波及到更多人。
可对方却许久没有开口。僵在原地的丁一心底惶恐不已,要换成是表面憨厚内心机智的许大,或许现在已经找了个由头溜了,可脑子总也不够用的丁一却只能杵在一旁,等候发落。心中哀叹不已,丁一却是不由得想起了叶总督,那姑娘年纪轻轻,也不像是有多厉害,居然敢与这种状态的将军谈判,还能活着逃出来,实在是让丁一膜拜不已。
要是自己有他们一半的机智就好了。
还没等他自怨自艾完毕,将军却突然开了口,声音极低,有如寂夜落雪,更像是一声轻叹,“山下那座城,便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
丁一浑身一震,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反应。听这说话方式,倒不像是性格转换后的将军,难道是抑制住了那无法自控的转变?可就算抑制住了,以将军的性格,也不像是会对他说这些的人啊。丁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听着。
可对方却没有下文了,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极脆弱时的一丝本心流露,一旦恢复冷静便不会再继续。
然而就算是那一瞬间的本心流露,也让丁一欣喜不已。总觉着最近将军比往日少了几分冰冷漠然,却多了几分人味。而丁一左思右想,也猜不出由头。莫非是因为叶总督的缘故?似乎将军对叶总督格外宽待呢。
再想下去便是对将军不敬,丁一连忙打住自己越来越发散的思维,专心观察着山下的平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