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荷会、小巷、刺客、阿福……
阮娘哀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逼迫她回忆起那场发生在赏荷会时的噩梦。她记得当她和温姝萦被黑衣人拖上马车时,最先去救她们的是林肆风,林肆风中箭后,一向懦弱阿福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追上马车想要从黑衣人手中将她们救走。
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阿福最后的笑容,在漆黑的马车中,那个笑容明亮而又有一种安抚人心的神奇功效。可在当时那样的情势下,阿福敢冲上来完全就是拿命在博啊。于是她尖叫着让他快跑,可他像是被什么黏住脚一般就是不肯跑。她只瞧见一道寒冷的刀光闪过,之后,她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原来,阿福在赏荷会那日就死了啊……
她还一直相信阮娘,天真的以为阿福是回乡下养伤去了。此时听着房间里头阿禄压抑的痛哭声,她不由自主地攥紧长衣一角,攥得指关节都泛白了她也不松手。
得知阿福是因自己而死,她几乎快要被呼啸而来的悲哀压得透不过气来。房间里阮娘也同阿禄一起低低啜泣起来,她不忍再听下去,缓缓地放下药箱,便逃也似的走开了。
神思恍惚地走回芷香院时,丫鬟婆子点着灯笼在府中各个院子之间穿行,她愣愣地瞧着她们,她在想,她们之间的某个人是否也会像阿禄一样,在某一天因为自己而死于非命。
真的是因为自己么……她突然困惑起来,赏荷会的一切,难道不都是父亲一手策划的么……
只不过是自己阴差阳错代替淳于容,成了父亲的诱饵而已。
想想也真是可悲。
她走过紫金院门口时,神色黯然地往里头看了一眼,发现房间的灯都灭了。她倒有些奇怪了。漫不经心地走到小阁楼时,她抬眸望去,黑压压的树影之间隐藏着几点微光。
难怪父亲不在紫金院。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心想父亲此刻必定又在阁楼里研究他的案牍折子,谋划着如何争权夺利了吧。
她刚想走近一些,突然间一阵阴风袭来,令她不寒而栗。
从那片树影间退出来时,她想到梁道恒交代的事,顿时头痛不已。若父亲一直待在阁楼里不走,她该如何取走两颗药丸……
她之所以会将药丸带出宫来。是因为她想要琢磨出治愈太子眼疾的法子。行医讲究对症下药,她得先知道药丸里生附子和熟附子的分量各是多少,才能进一步想出解开太子体内的毒素。
她并不是想要用药丸要挟梁道恒。她甚至没有考虑过自己是否还有再进宫见到太子的可能性。她的心思很单纯,只是想要治病疗伤,成为一名真正的医者。
可是,眼下她在淳于府这个犹如沼泽一般的地方,已是越活越艰难。哪里还有空闲想行医之事呢。有时候她会想,是否可以找个机会脱离淳于府。可这样的想法尽是一闪而过,从没有在她心里长久停留过。
她不知道,离开淳于府,她又能去哪里。至少在目前来说,她从各家医书、医馆中学到的东西。还不足以让她独自在外生存下去。
既然不能脱离沼泽,也无法挣扎,那就只能安静地呆在原地。等待契机的到来,到那时再逆转命运也不迟。
她如是想着,心便宽慰了许多。回到芷香院后,她洗漱一番后便歇下了。半夜时分,她听到房门有轻微响动。来人的脚步声又轻又缓,她知道是阮娘。便没有睁眼佯作熟睡,她以为阮娘要和自己说点儿什么知心话,可阮娘只是在床榻边坐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悠悠地叹了口气便走了。
想来阮娘见到门前的药箱,知道自己去过矮房那里了。如今阿福的死已不再是秘密,她是想来看看自己是否承受得住,有没有捂在被窝里哭鼻子吧。
还好,堇南想,自己比阮娘想象中更加坚强。
早上起床时,她穿着弓鞋,突然发现床柱地下压着一本小册子。费尽力气将册子取出来,她翻了翻里面的内容,发现是一套五禽戏的图谱时,她不禁在心里偷偷乐了一把。这本册子,可谓是在那次焚书行动中唯一存留下来的了。
正想拿着册子到院子里打一套五禽戏,淳于彦却带着阿禄来了,准确的说,是拖着阿禄来了。
阿禄经受一顿暴打,腿部的骨头伤得有些厉害,虽然阮娘肯定给他上过药了,可仅仅休养了一个晚上,恐怕他连站起来都费劲,哪还能从矮房走到芷香院来呢……
看着淳于彦提着阿禄的衣襟,就如提着一条病弱的狗似的将他拖来了。堇南皱起眉头,听到哥哥问林肆风在何处,她摇摇头,问:“林肆风不在凤竹院么?”
“找过了,府中各个院子我都找过了,都没见着他的人影。”淳于彦烦躁不已地单手插着腰,忽地,他纳闷道:“嘿你说姓林的不会是被我气跑了吧?”
堇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静下心想了想,她想到昨夜去过的小阁楼,便问淳于彦有没有去那里找过。
淳于彦离家许久,早忘了府中还有这么个隐蔽的地方。经她一提点,一拍脑袋道:“就是那儿了!”说着,又要拖着阿禄往外走。
“哥哥!”
堇南忍无可忍地将阿禄拉到自己身边,狠狠地瞪着淳于彦,语气里有种不容商量的意味。
“我扶着阿禄去好了,若哥哥你再像先前那样,估计还没到小阁楼,阿禄就要被你给拖死了。哥哥,你处事就不能用温和一些的法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