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我既然救了他,便劳烦你好人做到底。”
直直往密林间走去,那些执火把冲撞而来的人竟没一个敢上前来阻我,我摸摸面皮。表情大概是可怖了些。
兰汀未来找过我,我便想,他们大概是回去了颐城。
这不适时宜的时刻,我将空间戒指之中那副墨玥与我的画像再拿出来,坐在云端默然的瞅了一阵,那一瞬火气上涌,我指上微微用力差些便碎了这幅画。
可终究还是舍不得,当初缺心眼缺得人神共愤的是我,同这画又有什么干系。恍然之后的悔恨如潮,心肝脾肺皆一阵阵油煎似的痛楚。
六年前的四月。岐磨山海棠花开,苏叶尘领着我往那走上一遭,全做遂我四下游玩的念想。或许是地灵人杰。我与他自花间漫步,花枝偏开,见有人铺开画纸,一朵朵艳丽海棠跃然与纸上,相对于层层花株。竟可以假乱真。
再抬头,那人眉眼灵秀,朝我与苏叶尘温顺一笑,“公子夫人委实一对璧人仙侣,不晓两位仙人可愿屈尊入画?”
他这话说得唐突,起先连一句基本的寒暄都无。直接相邀,可叫人听着却不觉冒犯,反觉坦率。
我见他海棠花画的漂亮。赶紧拉拉苏叶尘的袖子,缅着笑道,“画一个罢?恩?”
干干站了好一阵,才得了一张画,我跑过去看。就着未干的墨迹,我笑得很是满意。
而后便下意识的对比起夕梧给我的画与手中的这幅。画中皆是一样的两人,给人感觉却是一幅如月清冷,一幅温情脉脉。而分明夕梧画中,我同墨玥是相拥着的,这幅画中却只是相依站着。
我惊叹于他的手法,晓得他是个难得一见的画中大成者,竟于万年寿命的夕梧不相上下。自个又是个学过画的人,便假意在衣袖中一阵摸索,拿出夕梧那副话,求教道,“但凡画中人物,神韵却是最难掌握的,不晓此间神韵区别分别如何把握?”
我指的是墨玥和苏叶尘神韵稍稍有些区别,墨玥敛眸瞧我时,是不会如此含着淡淡温存,只有亘古不变的云淡风轻。
作画公子扫一眼我手中的话,整理画具之余,一言落定,“这番,本就是两个人。”
他一个凡人,眼尖至此,我委实佩服。
苏叶尘适时还站在我的身边,唇边仍是那份笑,可灼灼花枝印进他的眸间,却全然失了艳丽变作寂然黯淡。
我想起墨玥,苏叶尘早前便知道了他的存在,但不晓他可还记得,遂而作画公子这一句肯定,我只敷衍过去。
暮时,自山道回家时,因为山道狭窄不能容两人并肩走,遂而他在前,我在后慢悠悠走着。
他忽而转身,站在青石台阶之下微微仰头望着我,眸中是绯色的朝霞却显得晦暗,“这画你时时都带在身上么?”
我一呆。
“他便是墨玥?”
愣愣的应了一句,“是。”他早知墨玥存在,所以这真话说出来并不太难。
苏叶尘或许是笑着,至少唇角上扬,呈出笑容,“可我十四那年,你却对我道那是我。”顿一顿,声音更低几分,绚烂的夕阳映衬着他的面容,无端显出一份苍白,“茶昕,你是将我当做他了么?”
我心中晓得,他同墨玥本就是一人,我将他当不当做墨玥都是一回事。可苏叶尘不知道,我当然不能承认这点。
思索一会,正要开口辩解,山间一阵清雅花香拂面,苏叶尘蓦地近身,我几乎是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一支海棠低垂在脸旁,扫在颊边略显清凉,我有些讪讪的想,我躲什么,他左右不会吃了我。况且,咳咳,他吃了我我也不怕的。
这念头还没在脑中过上一遭,苏叶尘便倾下身狠狠吻住了我,头一回,我被他吻得有些疼。唇齿间肆虐,带着份难得的霸道与侵占之意。
偏偏他揽住我的腰身,我躲开不得,且而望着他近在咫尺墨黑似深渊的眼底,我也没想过要躲开。
按道理,在凡界的年龄,我比他大上不少,可苏叶尘是个沉稳的性子,连小气量的话说得都少,如今这番行为,我知道这回真有些不安了。
我紧紧回抱着他,一声不吭的受着他的吻。待他好不容易松开我。却没有下山的意思,反倒将我更紧的送进怀抱,“茶昕,左右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你欠他的情便是我欠他的,我若替你还了,你再莫牵挂着他了可好?”
我的确曾对他道,墨玥是我的恩人。
我虽然不能理解他是个什么心境,还是枕着他的肩膀,模模糊糊应一句。“好。”后来又想,墨玥是怎么也不可能和苏叶尘见面的,有墨玥就不会有苏叶尘。他要还恩委实不是件容易的事,遂而添了一句,“可他不在,不在凡界了。”
我想若是苏叶尘在意墨玥的存在,他如今不在凡界。与凡人而言便是逝了的意思,他该安心的。可他的眸色却一点一点的沉寂下去,我猜不出缘由,所以不晓如何是好陪着他沉默。我总是笨拙,没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亦不会宽慰他人。只晓握着他的手,紧紧握着。
此时此刻我俯瞰着沙离城中尸横遍野,却突然悟了。
就似梨花小妖自老藤离开后不曾再拜一个师父。人若是没了,他在生者心中所占的位置便成了永远的占据,日后无论是谁来也只能另辟蹊径,立身与旁处。
生人是抵不过死人的,他以为我喜欢的是墨玥。心中再腾不出位置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