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田舍郎们挑着担子,在城门口排候着进城赶早市,篮筐内的菜蔬鲜灵翠嫩,犹闪着点点露珠子。城内的行商亦在城门口集结,装点货物,等着人货皆齐备后便出城上路。
穆清再向城楼上望了两眼,甩了甩头,自语道,这许多人的,且已过了将近一年,有甚好畏惧的,遂强腆起笑脸,走近城门楼。
在人群中混迹搭讪了一阵,她忽觉有目光前后追随着她,循着那目光偏头看去,有一城门当值的兵夫,正犹疑不定地望着她,见她偏脸看过来,忙收了视线,装作不经意地越过她,望向她后头。
穆清亦觉他十分眼熟,一时倒记不起是谁来,忙过初开城门的一阵拥塞,城门渐安闲下来,那兵夫又在偷眼瞧她。
她索性堆起笑脸,迎着那兵夫走去,才走了两步,猛然想起,他不就是那靠着一袋赏钱延医救母的刘大。
刘大见她向自己走来,忙撇过脸去,装作未见。穆清径直走到他跟前,轻声一笑,“刘大哥家中阿母可还安好?旧疾可有再犯?”
他转过脸来,瞪大眼睛看着她,边连连点着头,边惊喜地问道:“真是娘子!方才望了半晌未敢认,只怕是认错了人。怎不见杜阿郎?他可还好?”
穆清叹了= 口气,哀声道:“三月前我与他自江南归来,岂料这世道凌乱错杂,途中竟失散了。后又打听到他随了唐国公外调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不认得甚么显贵,自是不知唐国公外调至何处。”
“怨不得见娘子一早打听了半晌消息,又是这一身装扮。”刘大一脸了然的神情,拍拍胸脯道:“我虽职位低微,不知那位国公的去向,却占着这个门官的好,且能与娘子各方探听探听。”
她当下要谢,那刘大说甚么也不让,闲话几句,又往城门口当值去了。
这日午后。刘大一再允诺替她打探消息。催着她回去歇着。她也不同他多客套,便离了那教她浑身不舒爽的城门楼。
自此但凡刘大在值上,便尽心的替她探问唐国公的消息。每隔三四日,刘大不当值的日子里。她自往城门楼去徘徊。刘大不肯受她钱财。她只得不时备办些好酒好肉一类零碎恩惠。遣人送到他家中。
不必往城门口去的日子,又断断续续地拜谒了几家素日认得的官家娘子,意欲从她们的丈夫那里探出些话来。她生性冷淡。并不惯于逢迎结交显贵,下层官家的虽常有些往来,却不得尽知朝堂上的事,及到此时她才生出一丛丛的悔意来。
转眼bō_bō碌碌了两个多月,仍无丝毫消息。便是连她往日厌烦的鲜于夫人,如今也不见了踪影,据说是回了原籍省亲,却是许久未归。
穆清拟过一册名录,均是与唐国公府亲厚之人的女眷,原是为了时时节节备礼记账所用。此时翻腾出来,照着名录一家家地访过,竟全迁离了,有说省亲的,有说原籍上需打点些杂事的,有说投靠舅亲去的,各色说法,归其根底,便是远离了东都,撤得干净。
她将最后一个名字从名册上划去,以笔杆一头抵着眉心,闭眼默思了一阵。忽觉偌大的洛阳城,街市中每日仍旧喧嚣熙攘,浮华之下则已是一片空寂,俨然大战在即的态势。杜如晦将她送回江南,不过是做了他人皆行之事,本无可指摘,偏她倔强地跑回了东都。
随着洛阳冬日的第一场雪降下,穆清的心也慢慢地几近冻结,每晚入睡前,她要向自己反复念叨几遍,或许明日就会有消息。心境平静和缓时,尚能怀着对明日的希冀入眠,有时又烦乱沮丧,不得不在水中洒入一小撮金洋花细辛沫子,饮下了方能睡的。她亦是熟知药典的,明知金洋花有微毒,不宜多用,却又离不得。
这场雪下了三日,第三日上已改鹅毛大片为纷纷细雪,她有两日未到城门,雪略一消停,便裹上大毛氅,又往那处去。时已过了腊月二十三,算是入了年节,人人俱回家与家人相守,早在二十三之前,城门便日渐冷落下来。
头两天刘大还劝着她,近几日再不会有商队出入,且回家去安心过年,待过了上元节,商市重开后,再来打听也使得。她却听不进这劝,笑说,“左右在家也无事可作的。”仍是三天两头往城门口跑,无人时便静静地坐在栓车马的石墩上,望着驿道远处愣神。
刘大也无计可施,只叹声摇头,由着她去。
这日细雪飞扬,刘大亦不忍见她在寒地里徘徊,正要邀她进值所饮碗滚茶,在火塘边暖暖手脚,还未开口,却见城内大道上,远远地跑来一驾马车,马铃铛铛作响,寂静中听来尤为清越。
刘大久在东都城门口,惯会体察车驾阵势的,一瞧便知来的是官家内眷,忙向穆清使递眼色,“瞧见那车不曾?这做派必是正六品以上的,兴许能问上一问。”
突如其来的希望,使得穆清蓦地振奋起来,好整以暇地站直身子,翘首望向那驾马车一点点地靠近过来。
谁料那马车叮叮铛铛地行来,竟径直停驻在了她跟前,了无动静。显见是冲她而来的。她向后让了让身子,将这驾马车从头至尾细扫量了一遍,仍不见动静,正犹豫是否要与车夫搭话,车壁上的窗格却自移开了。
一股暖意裹挟着陈年檀香的气息自小窗口中涌出,一张精心上了妆的脸凑到窗前,头上的钗环轻碰,步摇晃曳,颇为贵气,这妇人先是盯着穆清不着粉饰的素净面孔瞧了几眼,又自上而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