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遽然而至的沉默,使得穆清眼皮子跳了一跳。“怎么?”她停下脚步,转头想要借着月光看清楚他脸上的神情,却只看到一片淡然,“可是金城那边传了甚么消息来?”
杜如晦搂了搂她的肩膀,手臂上使了些力,带动她顿住的步伐,继续向前走,“尚无。兵荒马乱中,杳无音信便是最好的消息了。你莫太过忧心,我看庾兄也是个机敏的,定会想着法子保全自己与叶纳。”
穆清垂头不语,随着他的带动一步步向前走,走几步又半信半疑地抬头朝他一望。
“你每日与兵士们一处,可有听见甚么怨言不曾?”杜如晦突然开口问道。
这一问果然奏效,很快将她的心绪带到了别处去,她偏头想了一想,低笑道:“又怨言亦有赞言,你想要先听哪一样?”
“自是先听怨言。”
“许也不必我说,你原就该知的,无非是按兵不出的那些话,都怨拖怠了锐气。”穆清撇着嘴,将那几名玄甲郎的急切述了一遍,随后转了话又说起那些赞语来,临末又弯起笑眼,“阿爹的教授你果还记得。”
杜如晦轻声叹道:“‘兵不血刃,不战而胜,是为上策;损兵折将,以多胜少,是为中策,伤敌一千,自伤八百,是为下策。’恩师所授,从不敢忘。”
说话间已行至营帐门前,刚要掀开帐门,黑暗中响起踏踏的脚步声,跑得甚急,转瞬间沉重急促的喘息声也随之而来,杜如晦站定脚步,下意识地将穆清护到身后。
“杜先生?前面可是杜先生?”自大帐方向跑来的一人边跑边喘,一面扬手问道。
杜如晦放下挡在穆清身前戒备的手臂,略扬了声,“正是在下。”
来人已跑到他跟前。扶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话不成句地禀道:“折,折墌城。薛举,暴毙。”
穆清压着嗓子,惊诧地“啊”了一声,杜如晦转过身,扬起了眉毛。向那人抬了抬手,“定下气儿,仔细说来。”
“请杜先生,往,往,大帐中去说话。”报信的兵卒仍旧大口急喘着,弯着腰,一手撑扶膝盖,一手向大帐那边一指。
杜如晦不说二话,撩起袍裾大踏步地往大帐走去。穆清迟疑了一下,也不进帐了,跟在他身后一同去了,只是他步子迈得阔大,她须得一路碎步小跑方跟得上。
秦王大帐中的气氛丝毫不出意料,郎将们群情奋起,摩拳擦掌,恨不能立时便披甲冲杀至城下,攻城破门。便是李世民,眼中亦有几分按捺不住的欢跃。
穆清探头瞧见帐内诸将俱在。倒不便入内,转身便要走,帐内李世民却早先一步瞧见了她的身影,高声唤住了她。“七娘不妨同来。”她只得回身入帐,先向李世民屈了屈膝,又盈盈地向诸将一礼。
帐中的郎将们皆认得她,有些殷勤还礼,有些则一向不喜且不屑妇人涉事,碍于秦王对她的看重。生硬地侧身草草还过礼,穆清并不在意这些,微微一笑,退坐至杜如晦身后。
杜如晦入账前,李世民正问到缘何薛举的丧讯晚到了几日。既人已坐定,众人便言归正传。一名斥候打扮的兵卒正在帐中回禀,“薛举暴病是早先便传出来的,只他离世的消息被薛大郎严密封锁了,许是怕军心生变。也按压了不几日,薛大郎露面要继承大统,咱们在城中的耳目这才知晓了薛举已暴毙。”
“可探知了城中原跟随薛举起事的那些领将们作何反应?”杜如晦跟着问道。
“只见悲愤,倒不见旁的甚么异变。”斥候禀道。
杜如晦沉声不语,自顾自地点点头。
那斥候似是忆起了甚么要紧的事,忙又说道:“薛大郎荣登那日,确是有过一番吵闹,倒不为薛大郎荣登得是否名正言顺,大约听闻是几名旧将质问他何故不拨发粮草一事,也不知怎的,闹将起来,当众便砍了一名郎将,唬得其余领将们皆没了言语。”
杜如晦面上微微一动,勾起了唇角,一抹稳实的笑意浮上了眼,与此同时上首座中的李世民大笑出了声,“克明妙算,薛军果真要粮绝了。”
“估摸着再有个把月,便该有薛军来降。本都是些流寇草莽,不过为了一口饱餐跟随薛家,如今二餐接应不上,薛大郎又无甚么仁德,大约也撑持不了多久。三月之内,除非薛仁杲性情大变,宽厚待人,不然二郎可坐收少说十万薛军。”杜如晦向李世民拱手笑道:“二郎再施以些恩义,衬得那薛仁杲愈发的狠绝跋扈,使降兵降将感恩戴德,岂不是薛大郎亲送上的美事一桩?”
众将纵声笑起来。“好。”秦王脸上挂着志满意得的笑,自座中缓缓站起身,“梁将军听令。明日再加一道防御工事,务要牢靠。任何人,若胆敢擅自领兵出营应战的,斩立决。”
行军总管梁实起身拱手接了令。
杜如晦笑点着头,“正是这道理。切要牢记,随薛军如何挑衅叫阵,只坚守营地,绝不迎战出击。”
……
两月之后,深秋十月。秋意已然高高地悬上了枝头,酸枣从成熟至干瘪地悬吊枝上。树叶片片掉落,一日快似一日,与这深秋落叶速度相当的,是小山头对面薛军营地中兵士们往唐军营这边逃跑的速度。
晨间营地的地下,薄薄地覆上了一层白霜。穆清捧着一摞子干饼,小心地拣着没有落霜的地走,伙头营门前的方桌边几名饥肠辘辘的薛军正望眼欲穿地盯着她由远及近而来,那眼神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