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元日与人日,是避瘟驱邪的佳日;那么正月十五,则是宜迎神祭神的吉时——祭蚕神、迎紫姑,就连用来乞儿的宜男蝉也在正月十五配着才有意义,然而比起那场不禁夜的盛会,这些却只是繁花似锦之中的细枝末节。
入夜,天空还是似暗非暗的橘红色,远处的边际已是暮霭沉沉,堆积出绛紫色的云。天还未暗透,灯笼却早已高高挂起,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直欲与天上银河争艳……梳着包子似的?o发的小童,宝马香车的高门士族,携家出游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桃花妆女子的罗裙如花瓣儿似的在夜中盛放,笑语盈盈,汇集成正月十五流光溢彩游人如织的一副盛世画卷。
香室街,章台街、夕阴街、华阳街、清明门街、厨城门街……灯笼如同光带般地缠绕着长安的大街小巷,仿佛将这座古老的城从沉睡之中唤醒,焕发出了梦幻般的雄伟壮观,彩楼、彩坊、灯廊、灯棚连缀不绝,街上行人摩肩接踵、人潮汹涌,却丝毫没有被这拥挤所影响,各个笑脸洋溢、指点观灯,盖因一年一度只有这一次的热闹劲儿,自然无人会厌烦。
最热闹的地方自然还是章城门街,熊熊的篝火直冲天际,胡琵琶声欢快地响起,上百人围着载歌载舞,或男或女,或老或幼,俱是手挽着手踏歌舞蹈,长歌朗朗,一片欢欣鼓舞,长安城中胡汉之间并不如何泾渭分明,是以胡人总爱手舞之足蹈之的传统也广为流传,特别在这喜庆非凡的日子之中,平日里再风度俨然的士族,也不会拒绝挽住小娘子的小手,上前去扭腰摆臀,其乐融融。
乐鼓喧天的踏歌声与爆竹声中,椒柏酒的浓郁酒香将正月里的寒风渲染得一片旖旎,街边摆摊儿叫卖的货郎吆喝得愈发卖力,卖桃符的、卖跳丸炙的、捏面人儿的,卖面具的……不一而足,见到有人在摊前驻足,摊主便殷勤地拉拢起了生意:
“看看婢撸《嗪每吹拿婢撸 ?p> 停在摊儿前驻足的是一个少女,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一身月白色棉布袄裙很是普通,但就是楚楚动人,她一路轻快地走来,男人们的目光就偷偷摸摸地一路跟过来,让摊主一时也看得有些发傻,而少女手里牵着身旁人的衣袖,笑嘻嘻地道:“十一郎,快来!”
身旁的那少年穿着与她十分不相称的宝蓝色纹缎胡服,剑眉星目,修长挺拔的身姿英气逼人,但白皙的面容却又太过俊美,还有那唇角总是微微扬着,仿佛什么也不在乎,有些懒散,却又说不出的令人喜欢,让人对他的印象在“英武的贵公子”和“漂亮的小白脸”之间来回摇摆,他对少女兴冲冲的提议明显没有太多兴趣,只是打了一个呵欠,道:“去买吃的吧,那边我看到有卖跳丸炙的……”
这两人一个清新绝俗,一个俊朗英气,俱是难得一见的人才,用“郎才女貌”来形容是最好不过,一路上行来,不由惹得路上人频频侧目,在这特别的节庆时日里,胆大些的娘子更是暗暗送来秋波流转,含蓄些的便结着伴儿窃窃议论着翩翩少年郎,手绢儿眼波儿乱飞,就差要掷果盈车,看杀卫?了。
那面具摊主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打量,便呵呵笑了起来:“哎哟,两位还不挑副面具?不然待会儿便哪儿也别想去了,尽被人围着看了嘿。”
少女正是冯小怜,她一听摊主的话便忍不住扑哧一笑,“还就挑两副面具。”
“好嘞!”摊主二话不说,在摊儿上拣了两个青面獠牙格外狰狞的面具递给她。
付了钱,戴上了面具,两人身旁环绕的视线总算不那么灼热了,只是冯小怜看着十一郎脸上那獠牙外翻眼如铜铃的面具,不由忍俊不禁,十一郎有些不习惯地摸了摸面具,抱怨道:“这样吃东西多不方便。”
“……这位郎君,你脑子里除了吃还装着别的事吗?”
“真是绝情啊,我可是为了某个人快马加鞭赶过来的,连饭都还没吃……嗯,对了还没问,你下午是要去哪儿?”
“摊上点事儿了,不过不是大事……是叔弈和你说的吧?我就猜到这神棍肯定认识你啦,所以故意到他面前说要走了……不对呀,我还没问这些天你到底去哪儿了?”
“……可以保密吗?”
“我要那个面人儿!”
“成交。”
用一个面人儿交换这几天十一郎去了哪里,这笔交易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然而冯小怜拿着手中捏成老虎模样的面人儿,面具下却没有开心的表情。
她原本已经踏上了出长安城的马车,却因为绝尘而来的那一骑,便就这样不加考虑地跳下马车,一边轰轰烈烈上马而去,一边很没用地对自己说等到过完今夜明天一早便离开,却没有人知道对于她而言,这是她第一次放弃了一向秉持的谨慎怕死原则……
就像是一个得到了喜欢糖果的小孩子,已经品尝到了丝丝缕缕的美味,即便是知道再多吃一口或许会蛀牙然后痛不欲生,但还是无法拒绝那连心都能融化的甜意……
然而原本隐藏在欢笑嬉闹之下的愁云终于悄然浮上了水面……十一郎一直回避的家世到底是何方神圣?他这几天到底去了哪里?普通家境的少年哪来的骏马?为什么他现在穿着一身往日从未见过的华服?为了他而面对潜藏的危险,到底值得么?还是……
冯小怜一边怔怔出神地看着面人儿,一边自顾自往前走着,忽然人潮一阵拥挤,几个总角小童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