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担心今晚主子会忆起那回的事儿,再跟他找个茬儿什么的,指不定又要挨什么罚呢!
令他没想到的时候,皇上今儿心气很顺。
打坐结束,收势后缓缓起身,坐在了龙榻上。
福海赶紧把汤盅放在主子手上,看着主子喝下去。
“皇上,您觉得这菌汤味道如何?”接回汤盅,福海讨好地问道。
穆离点点头,“还不错,没有菌子的臊味。”
这就算是夸奖了。
福海轻轻舒气,躬身等候吩咐。
“好了,你下去吧,朕要歇息了。”穆离微微侧头,望向不远处的烛火,“把所有的蜡烛都熄灭,朕想好好睡觉。”
这个习惯已经坚持了六年之久,大太监都习惯了每天出寝宫之前为主子熄蜡烛。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主子好像不信任他似的,每晚都要吩咐一遍。
“遵旨!”领旨之后,他端着汤盅,一根根吹灭寝宫里的蜡烛,直至整个大殿变得一片漆黑。
随后,福海凭借记忆,摸出了黑咕隆咚的大殿。
殿门被关严实,黑暗中的房间更加静谧,穆离甚至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渐渐的,熟悉的窒息感袭上来,他不由得抓紧了榻上的被子。
本来应该躺下的,可是今晚他却不想这么早就臣服。
是的,臣服。
以往每次被窒息感侵袭,他都会躺在榻上,蜷缩成一团,瑟瑟的,等着睡着的那一刻。
今晚,他不想再那样,——谁能想到,白日里雷霆万钧的一国之君,到了夜晚竟然会变成这副惨兮兮的样子。
他苦笑着摇头。
惶然站起,逼迫自己在大殿内游走,他跟自己说,必须走,不然,就永远被这无尽的黑暗给压制了。
然而,走了没几步,他就被自己绊倒了。
摔在地毯上,身体毫无痛感,可是心却疼了起来。
那是一种失望乃至于参杂了绝望的痛,让他的心感受到了一波又一波熟悉的寒冷。
“程芷衣,我想你……”没料到,出口的却是这几个字。
说出来之后,他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六年了,六年时间里,他从未把这种情绪宣之于口,他认定了,只要他不说,她就会真的走出他的世界。
可是他错了!
就算他不说,她还是活在他的心里,一刻也不曾离去。
思念表达出来,即便他知道,那个香魂已去的人是不会听见的,可还是令自己有了些微的安慰。
摸着地毯上的镂花,他歪着头,想起了曾经的一幕。
那次,她被巫医换回了性命,醒来之后,光着脚丫跳下龙榻,就是踩在这地毯之上的。
尽管那是几年前的事情,尽管这地毯已经更换了数次,可他却觉得自己触摸的这块地毯,就是女子曾经踩过的地方。
遂,深情地抚摸过后,他竟然躺了下来,脸颊贴在地毯上,就好似与她肌肤相贴一样了。
心里又想起了跟她的床笫之欢,那是刻骨铭心的爱,是他记忆里的瑰宝。
即便她是那般的不愿,即便每次都是他强来,可他还是无数次沉浸在爱的回味里,感受那夺来的幸福。
在地毯上躺了好一会,把曾经的美妙滋味完整地复习了一遍,穆离这才支起了身子。
好吧,还得起来游走,不能去榻上苟延残喘。
这么想着,又站了起来,步子缓慢地前行着。
这一次,行走的路程比较长,一直走到了窗边,直到踢上了窗下的墙壁,他才停滞不前。
脚趾传来的痛感让他有了几分颓丧,转身,准备往回走。
可是,走了没几步,又撞上了桌角。
这次,碰到的是下.身,闷闷的痛让他又感受到了绝望。
再没有往别处走,而是缓缓地坐下,背靠着桌子腿,头也靠在了上面。
下面还在痛,他却不管不顾,甚至,他在心里轻声念叨,“痛吧痛吧,最好变成福海那样的人才好呢!”
可能是刚刚折腾得倦了,加上一整天都在上朝、批阅奏折,他忽然有点想睡觉。
于是,摸索着,扶着桌子站起来,往龙榻的方向走去。
本来就是由榻边走过来的,可是想要回去,却难上加难。
他在黑暗中游弋着,撞到了这里,就向别处走,撞到了那里,再向另外一个方向摸去。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摸到榻边。
穆离不知道,其实他已经离龙榻越来越远。
这是六年来,他第一次反抗黑暗,第一次离开榻边在大殿内游走,没想到,却再也回不到榻上去了。
许是骨子里就有一股抗争的劲头,绝望到了谷底,不服输的精神一下子窜了出来。
他不相信自己回不到榻上去!
偌大的苍域国他都可以统治得很好,辛狄和西池这两个不大不小的子国他都能完全驾驭,怎么能被眼前的漆黑给打败呢!
遂,他站稳脚步,沉静心神,竖起耳朵,听取周遭的声响。
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了许多未曾注意过的声音。
有窗户缝隙吹进来的风声;有墙角虫儿窸窣的爬行声;有烛泪再次凝成蜡烛之后轻微崩裂的声音。
随后,他判断出了床榻的方向。
因为那里有幔帐轻微拂动的声音,还可以闻到龙榻里散发出来的木香。
这一次,他不费力气地走到了榻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