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的药香并不浓郁,和着些微泥土的清新,冲淡了尚虞身上素来的那份风轻云淡,他一脸的浅笑,却好似翩然仙姿,不食人间烟火。
“阿娇,你倒是清减许多。”尚虞将那药碗放在一旁,瞧着阿娇。
那一碗药让阿娇四肢恢复了些许气力,脑海间也清明许多,“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她分明在承光宫,韶儿还病着,怎么就到了这山野陋地。
尚虞并没打算瞒她,几步到窗前半开了窗子,将一窗青碧之色示给阿娇,笑着回头道:“你可还记得,最初相逢,我是取你性命的刺客。”
阿娇一愣,瞧着尚虞,脑海中半点头绪也无。
“如今那未央宫里……怕该乱成一团了吧!”话语间隐含着几丝轻嘲,尚虞将窗子掩了,回身正色道:“不知大长公主,会如何同皇帝陛下纠缠,皇后娘娘的暴毙呢?”
“暴毙!你说什么?”阿娇一惊,挣扎着起身,四肢乏力一个踉跄,若不是尚虞扶她,定要摔倒在地,身子蓦地一僵,阿娇却终归没将他推开,就着他的搀扶问道:“你究竟,做了什么?”那声音里,隐隐喊了几分哀祈,可待要仔细去寻,却只剩了清傲孤离。
扶着阿娇坐定,尚虞抽身便往门外去,然而待到门边,才恍然回头,瞧着阿娇道:“隔了这许多年,我终归是全了当初梁王殿下的那桩交易,阿娇,刘彻现在,便是当你已经死了的。”说罢推门而去,不给阿娇半点再发问的机会。
阿娇撑着身子待要追去,然而身子疲累,却没那个劲头,只好又躺回榻上,瞧着窗外雨丝绵密,心中千头万绪,却理不出一点根由来。
夏日的雨,总是匆匆来去,可这几日天公格外不作美,淅淅沥沥总不见晴日。
夜色如墨,氤氲了层云跌宕,为雨丝绵密所笼,更不见半点光亮。
承光宫中一应宫人内侍并太医人等,已在殿中跪了半日,刘彻面色阴鸷的坐在上首,许久不曾换过姿势,便一直在重复着那个问题,“皇后娘娘,究竟去了哪儿!”
先前阿娇暴毙于承光宫中,是太医号了脉说没有半点气息,才有侍卫匆忙回未央宫报信,一来一回,不足一日光景,阿娇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上林苑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让刘彻如何能镇定。
宫人们跪得久了,一个个面色惨白,连带那个为阿娇诊脉的江太医,年纪毕竟是大了,这小半日下来,整个人摇摇欲坠,却是再撑不住,一个不稳,身子一歪竟昏倒在地,然而周遭众人,却无一个敢上前扶一下,只将头埋得更深,生怕帝王一个恼怒,丢了性命。
刘彻微眯着眸子,瞧着躺倒在地的江太医,便是他诊的阿娇毫无脉息,想到此,心中恼怒更甚,双眸一闭不再看他,竟是不打算有所发落。
“哇——哇——!”
忽的一声婴孩啼哭,在这静的几乎能听到针落之声的殿阁中,显得格外突兀,刘彻眉头一蹙,顺着那声音瞧过去,“杨得意,公主身边……是谁在伺候?”
憋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杨得意被问得愣怔,往偏殿那边瞧了瞧,又在人群中扫了两眼,才带了几分不确定的开口道:“回陛下,想是云芳在照看着。”云芳是阿娇最贴身的宫女,却毕竟不是奶娘,刘韶的奶娘跪在这儿,想必小孩子饿了,这才哭起来。
刘彻起身抬脚往偏殿走,僵坐了半日,步子却未见半点凝滞。
云芳正抱着刘韶,一脸的焦急,双目红肿,可无奈刘韶哭得嘶哑,半点面子也不给,倒是瞧见刘彻进来,略滞了一滞,旋即小嘴儿一扁,更歇斯底里的哭起来。
不过一岁多的孩子,模样还没张开,瞧不出过多的相似,可那一双眸子,哭起来的委屈模样,却是同阿娇一般无二。刘彻瞧着女儿满眼的委屈,想起生死不见的阿娇,憋了一日的那股悲愤忽的冲上鼻尖,一阵酸涩,抬脚正要去将刘韶抱在怀里,云芳却抱着刘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请陛下开恩。”
被云芳这么一惊,刘韶倒是不哭了,只一双黑眸闪着水光,滴溜溜的在刘彻脸上转,时不时再瞧一眼云芳,眼睛里尽是迷茫。
刘彻始终沉默,云芳似乎也并不要他开口,自顾道:“陛下,娘娘生死未卜,陛下迁怒一众宫人,置娘娘于不顾,置公主殿下于不顾,更置己身于不顾,他日娘娘……娘娘回来,定会因此责难奴婢,还请陛下宽恕!”这话说得,连云芳自己都不信,她亲眼瞧着阿娇冰冷冷的躺在那儿,遣了人回未央宫报讯,却不过一个转身,阿娇的尸身不见了,但她确实是没了气息,又怎么有他日回来一说。
似乎为了附和云芳的话,刘韶一声嘶哑又哽咽起来。
刘彻心头一滞,并不理云芳,上前将刘韶抱在怀中,一团柔软,让他原本悲愤欲死的心,也暖了几分。
靠在刘彻怀中,刘韶寻了个舒坦的位置,哽咽道:“父皇……阿娘……娘……不要……要韶儿……”
她断断续续的说着,那意思,却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殿阁中的不寻常。
刘彻迎上女儿一双漆黑的眸子,却不知该怎么开口,一时话语滞在喉头,面色更白了几分,“不怕,父皇带你……去找阿娘……”
得了刘彻保证,刘韶忽的安静下来,哭得也是累了,小手紧紧攥着刘彻的衣襟,竟依在他怀里偏头睡过去。
殿中一时静默,刘彻便如此抱着刘韶,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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