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里的一举一动,自刘彻策马而入,便都完完本本报回了长乐宫。
长信殿中,清早闻听阿娇离宫的刘嫖早早便进宫伺候太皇太后起身,梳洗间,便听内侍禀报道:“娘娘亲自为陛下沐浴更衣,陛下急召太医入上林苑……太医说,娘娘只是葵水初至气血两虚,夜间陛下与娘娘共寝于承光宫内殿。”
话音落时,每日按时到长信殿伺候老太太起身的王娡这才姗姗来迟,正听得最后一句,原本因刘彻私自离宫而蕴的愁思登时换了副笑脸,提步巧笑着迎上前来,然而刘嫖却是一声厉喝丢了手中篦子怒道:“胡闹!”
王娡面上的笑容一僵,顺势躬身向太皇太后施礼,并未言声,见刘嫖一脸怒色的瞪着自己,不由更低了几分姿态轻问道:“姐姐,出了什么事儿?”太皇太后宫里的消息,自然不可能先透露给王娡,然而昨日便得知阿娇追着刘彻往上林苑的王娡,从那一星半点的话里,却委实听不出刘嫖怒从何来。
“都是你养的好儿子!”刘嫖毫不留余地的指责王娡,还欲再言,却被太皇太后打断:“嫖儿!太后,快起来吧,你今儿可是起晚了,让阿嫖抢了个先呢。”
王娡微一欠身施礼,捡起被刘嫖扔在地上的竹篦恭敬的走到太皇太后身边,为她理发,神态柔婉似乎刚才从未有人指着她的脸骂责怪她的儿子。刘嫖自顾生气,对于小夫妻俩的闺房事儿,面对母亲亲家也不好发作。王娡自顾理发,面色温和认真。许久,却是太皇太后,先开了口,吩咐候在下首的黄门内侍道:“吩咐下去,让阿娇在上林苑养好了身子再回来,就让他们俩先住在那儿!”
“诺。”
听得太皇太后旨意,刘嫖不悦的瞪了王娡一眼,不顾太皇太后在前,当即拂袖而去。
取过案上木簪固好发髻,王娡接过沛柔递来的衣衫扶太皇太后起身更衣,两人都不曾被刘嫖的任性所影响,只是她离去许久殿内气氛依然恬淡,太皇太后拢了拢外丄才悠然道:“太后,你觉得这儒生……好是不好?”
王娡躬身亲自替老太太抚平了衣衫,“妾是个愚鲁的,统共没认全几个字,太皇太后这样问,可不是羞煞人了么。妾只记得往里日,先帝总说黄老之学,陛下年幼时读得似也是黄老,这儒生……妾就听过一个辕固生,他当年不也是凑巧宰杀了野猪才保住性命么,妾觉得这儒生也不怎么样啊,您说是不是这样?”
听着王娡的话,太皇太后只含笑不语,待沛柔上前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她往前殿去,这才意味深长道:“阿嫖跟你比起来,确实差了些,只是我这老婆子还在,她倒也不用忧心许多,还是太后心细……”
“姐姐是金枝玉叶,妾哪里敢比,您又说笑了。”
行走间貌似无意的对话,却惊得王娡面色发白,托在太皇太后肘下的手,竟是一手心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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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苑林深草密,纵然已入冬,仍有不少猎物未曾冬眠。
晌午刘彻起身时阿娇仍睡着,他独自用膳后便桶韩嫣张骞一道狩猎去了,日暮之时才回。策马直奔回了承光宫殿外,刘彻翻身下马将手里的马鞭扔给内侍,一边问道:“娘娘呢?”
“禀陛下,娘娘仍在内殿。”回话的是承光宫内主事的黄门令武台得,他恭敬的跟着刘彻谨慎禀报。
刘彻猛然止步回身,“未起身?”
武台得堪堪守住小碎步没撞在刘彻身上,“禀陛下,不曾。”
听了这话,刘彻立时皱眉,提步往内殿去。武台得长出了口气正欲提步跟上,却听帝王声音遥遥传来:“传膳,做些清淡滋补的,用朕打回来的猎物做!”
承光宫内殿,阿娇仍旧是早起刘彻离开时的姿势,侧卧拥着锦被。刘彻只看到她一动不动的背影,心思又黯了几分,不悦的开口唤道:“阿娇?”他身上披着的毛氅一直不曾脱下,此时停步静下来,他胸前似有一团活物在动,阿娇不曾言声,但见刘彻抬手自顾除去毛氅,那盖在毛氅下初见光明不住扑腾的棕褐色兔子,一双长耳朵被刘彻握在手中,只能徒劳的扑腾,可它想必挣扎得久了,此时再动弹起来,真看不出几分力道。
阿娇身形未动,似还睡着,刘彻一手将兔子拎远,用另一手凑上前,轻轻扳过阿娇的肩膀,见到她一双星眸朦胧无几分光彩,遂生出几分不悦,“你醒了,怎么我叫你都不说话。”
“我困……”阿娇说着便欲回身,不愿搭理刘彻,她躺了一日不曾进食,本就疲惫的身子此时一动更觉疲惫,倦怠重了几分,心绪也烦躁起来。
刘彻自动忽略了阿娇的情绪,极其兴奋兼孩子气的将那扑腾得已没什么力气的兔子豁然提在阿娇眼前,笑着邀功道:“阿娇,我给你捉了只兔子解闷,你……”
“啊——!”纵然身心俱疲懒怠动弹,阿娇这一声尖叫仍旧称得上中气十足。刘彻猛听到她这一声手下一滑险些将那兔子掉在阿娇身上,只手腕用力堪堪提起兔子顺势丢去了身后,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这才想起自己费尽心思捉回来的活兔子,再转身去看,那兔子被他高高丢下在地,骨碌一□子竟然窝在角落,不再动弹。
收住尖叫,阿娇恼火得瞪着刘彻,却是气喘吁吁胸口不住起伏,这一声,几乎散尽了她残存的体力。
看着羸弱的阿娇,刘彻原本到嘴边的埋怨,又吞了下去,“阿娇,我没想到你……会怕那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