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破旧竹屋里,青绾和桃夭面对面坐着。
青绾长发披散,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单薄的里衣沾了水,紧贴瘦弱的肩头。
想起来,这应该是桃夭第一次看到这样干净的青绾。
除了那颗左眼下的痣,这的确是一张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描绘出来的脸。
风经过尖尖的竹叶,似乎变成了细细软软的一条条,拂在身上,有种清水流过的感觉,好似一身的热汗都被带走,只留下清冽的竹香。
桃夭望着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神情恍惚。
“你……”
青绾面无表情,打断了她的话,道:“婚礼在什么时候”
桃夭顿了一下,“你真的答应”
青绾抬头,一双眼睛波澜不惊地望着她,“你想要的不就是这样吗”
“虽然是这样……”桃夭局促地颔首,似乎有意避开她的目光。
“后悔了”
闻言,桃夭的视线僵了一瞬,固定在了对面人的脚上。那是一双瘦弱干枯的脚,脚掌有零零碎碎的伤口,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被忽略。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迎着她的视线望回去,微微一笑,“当然没有。”
青绾仍然没有一丝表情,就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深吸一口气,桃夭缓缓沉下笑脸,几乎一字一顿道:“七天后,你就是桃夭,而我……就是早已死去的青绾。”
“你真的……”
滴答。
一滴水从她的发梢滴下,落在了她身后的凉席上。圆滚滚的水珠渗入凉席的缝隙,转眼就没了踪影。
风撩起白色的纱帐,正好模糊在了两人的视线中间。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桃夭”
话音将将落下,风便停了,不安分的帐子重又恢复了平静,低垂着身子微微地飘动。
刚才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没有看见对方的神情。
“不会。”
青绾听罢,便没有再说话。只剩下似乎情绪很高涨的桃夭在房间里忙活来忙活去,一会儿铺床,一会儿掸灰。
窗外的竹林里,蝉鸣似乎更响了。绿色阴影落在竹屋的门前,似乎大片的乌云笼罩在头顶。青绾没理会身后桃夭发出的聒噪声响,而是踱到了窗口。
霎时间,她的脸也便阴云笼罩。许久未见的冷笑,悄悄爬上她的嘴角。
“咯咯。”
我打了个激灵,忽地转头望向了旁边的人。
莲实表情狐疑,“只是唤你一声,怎么这么大反应”
“哦,没有……”我偷偷换了口气,将心里的不安缓了一缓,才继续道:“我刚刚在想她们俩葫芦里到底都卖的什么药,所以出了个神。”
在我看来,这个理由已经找的够强劲有力了。可在莲实的眼里,我还是看到了“这是什么烂借口”的眼神。
“你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了”
这一回,他没有给我蒙混过关的机会。
我望着他,倒吸一口气,“嗯”了一声,“总觉得有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说完这句,我便丧气地低下头,扯着自己的衣角。
明明都已经千里迢迢地从冥府过来了,自己却被狐仙缠住了,道法受限就罢了,原本还马马虎虎的卜算道行一下子成了毛孩子级别,这样一来,我这一趟跑得,除了给自己添堵以外,根本什么作为都没了。
思及此,我手上的力气又大了一些。好端端的衣裳,因为我这没轻没重地折腾,发出了沉闷的拉扯声。
因为头顶对着他,我看不到莲实的表情。不过即便如此,我也还是能猜出个七八分来。他如今一定是带着讽刺的笑,幸灾乐祸地望着我吧。
越想就越心塞。
“从一开始,你不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莲实平静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传来。
我一愣,抬起头。
他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神情,眼神也是平平淡淡。
“一开始……就知道”
他颔首,“你最先知道的,不就是结果吗”
“你是说……”
虽然脑子被热得懵懵的,但我还是隐隐约约地知道了他的意思。朦胧的画面像是缓缓垂下的戏幕,原本模糊的一幕,渐渐清晰。甚至于,清晰到了连那日天上烟火迸溅出的火星都格外的分明。
脚下老旧的石桥,石桥下摇曳的流水。
一身大红嫁衣的桃夭站在桥上,焦黑的左半边身体似乎融入了夜色中。被火舌燎得褴褛的霞帔在凉风中招展,如同是神婆高举的招魂幡。
而另一边,青绾抱着的青瓷罐跌落在地,成了一地的碎片。白色的粉末被夜风一吹,洋洋洒洒地飘了漫天。在那初雪一般的美景中,桃夭的身体散成了无数的碎片,最后,消失了干干净净。
是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穿上嫁衣的是桃夭,死的……也是桃夭。”
莲实望着我的脸,言之凿凿。
可是。
明明两人说好要换身份的,可为什么穿着喜袍的会是桃夭,而且,为什么桃夭会被莫名其妙地烧死,这七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带着一肚子毫无头绪的疑问,我回到了桃夭家。
这天晚上,当战战兢兢去送饭的桃夭娘发现地窖里的人不见时,霎时面色惨白。她手一松,咣当一声响,粗糙的饭菜跌在地板上,汤汤水水的糊了一大片。
她吓得抖如筛糠,跌跌撞撞地找到桃夭爹。
“跑了!”桃夭爹望着已经惶恐到口齿不清的女人,脸色乍青乍白。
“是……”女人说着,枯瘦的手攀住他的袖子,瞪大的双眼露出了大片的眼白,“她爹,你说……她会不会……又去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