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命从蘑菇地里抬起头,因为胡子被胡乱地扎到了后头,模样滑稽非常。他望着我,将手中刚摘的蘑菇放到了一边的筐里,这才掸了掸手上的灰,朝我走了过来。
他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这么个肃穆的神情,却配上了他灰头土脸的模样,着实有些破坏我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沉重气氛。
过了很久,久到我的影子都从他的脚尖移到了身后,他从慢条斯理地解开纠结的胡子,斟酌着开口,道:“你刚才说,谁”
好像近来,大家都很喜欢问我这个问题。
不过一想,便也释然。都已经隔了这么多年,再次提到这样一个名字,确实也够让人慌张的了。
“伏鸢。”
我想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不要太沉重,可当这两个字出来的时候,声音还是忍不住有点颤抖。我想,老司命一定也听出来了。
他捋着胡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怎么会提到他”
我犹豫了一下,半真半假道:“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个梦。”
老司命望着我,示意自己在听。
“梦里头,我见到了许久没有想起的伏鸢神君。”
老司命了然似的点点头,视线扔未离开我的脸,“因为梦到了他,所以特意来问的吗”
我摇头,“不全是。”
“那是为何”
我没答他,却是反问:“老司命,伏鸢君和我,是在天河边第一次见面的,是不是”
老司命霜白的眉毛皱了一皱,没答。
“第一次见面,是我从天河里捞起了他,是吧”
这一次,不答反问的是他。
“你梦到了什么”
老司命认真起来的时候,其实很有威严。就比如说他现在的样子,明明身上的袍子就是脏兮兮的,胡子也是乱蓬蓬的,就连勉强还算庄重的脸,也都是灰扑扑的。就是这么一副原本当是跟“威严”二字压根扯不上关系的模样,竟然都能让我屏息噤声。
“你梦到了什么从来没见过的场景吗”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梦到了石头身子的自己。”
他猛地一个怔愣,“石头”
“嗯,还有老司命你。梦中,你和伏鸢君一道坐到天河边上钓鱼,你捧着还是石头的我,抛上抛下,还说,没想到上神会养着这么一颗普通的石头……”
我的话越往后说,老司命的脸色就越差。到最后,他深埋着头,嘴边的胡子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
“老司命,为什么我会梦到这些呢”
望着他的模样,我也愈发惴惴不安,就好像有人抛了块石头在初春的冰面上,那石头骨碌骨碌地朝前滚,滚啊滚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进刺骨的水里。
“因为这些都是真的。”
老司命看着外清明。
“真的”我恍恍惚惚。
“阿岑,你其实本来就是那位大人的石头。”
老实说,我此时的感觉当真很是微妙,有些酸,有些苦,还有些涩。这样的感觉大概就相当于一个孩子的父母突然说,他们只是养父母,他的亲身父母另有他人吧。
就好像突然被抛弃了一样,明明什么都没失去,反而还得到了更多,可不管怎么想,却都还是觉得被抛弃了。
老司命约摸也猜出我会有这种情绪了,居然别扭地伸出手,就着低垂的脑袋轻轻地拍了拍。
“只是把你从天河里捡回来的是伏鸢神君而已,养你的还依然是我嘛,不要这么沮丧。”
像模像样地安慰了两下,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还是不怎么适合走心灵鸡汤的路线,便尴尬地收回了手。
“那为什么我小时候,你都说我是你捡的”我嘟囔着嘴,闷闷不乐。
“我那不是怕你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嘛。”
我没理会他牵强的解释,却琢磨起了他方才说的话。
“那么老司命,既然我是伏鸢神君捡的,那又为什么会变成南斗宫的小弟子呢”
这话一问出口,他的脸就僵了,所有的笑容都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你知道这些,是要做什么”
我猜想,这世上恐怕没有比老司命更了解我的人了。此刻,他这样望着我,我就有了一种被瞬间看透的错觉。
他一定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我会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可能阻止不了我。
因为我是石头,所以没有父母。可是一瞬间,我竟然有了被父母关怀的感觉,那种感觉温温热热,似乎能将足以将层林尽染的秋凉都退散过去。
“老司命不能不问,只告诉我答案吗”
老司命嘴角低垂,神色紧绷,半晌都没说话。
许久之后,打破沉默的是他的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声叹息里,我听到了数不清的无奈。印象中,大家似乎都很容易会对我发出这般无奈的叹息。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样子就像是个喋喋不休的普通老头。
“我就知道大家说得对,要捡就捡点软绵绵的东西回来,捡石头什么的,通通都是自讨苦吃,莲实也是,你也是……”
听到“莲实”的名字,我精神一震,抓住了话头。
“莲实怎么了吗”
老司命似乎停顿了一下,转瞬却又恢复如常。由于速度太快,我开始怀疑是自己方才花了眼。
“我就是举个例子……”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却是问我道:“你刚才不是还问着伏鸢了嘛,怎么又问到莲实身上去了,所以是还想不想问伏鸢神君的事了”
闻言,我赶紧趁热打铁,“想,劳烦老司命详细地跟我说上一说,拜托了。”说着,我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