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扑通。
石子打破水面的声音络绎不绝,密集得就像是一场痛快淋漓的大雨。
这些石子像雨点一样无孔不入,蛮蛮拼命地躲避,却也是刚躲了这个,那个就招呼了上来。有不少尖利的石头刮破她的皮肤,蓝色的血液就像是缠裹周身的轻纱,一下子将她隐没在了迷离之中。
在越来越烈的血腥味和水中越来越浓的蓝色刺激下,少年们双目赤红,砸得愈加狠毒,有几个甚至拿出了随身带的匕首,作势要往里头扔。
眼泪从蛮蛮的眼中流出,顷刻间便凝成了晶莹的珍珠,珍珠稳稳地落在水中,如同是在阴暗的水里撒了一地的碎银子。她惶恐地睁大清澈的眼睛,毫无章法地四处逃窜。
伤口不断地增加,白皙的皮肤绽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口子,血流如注,她便如同被包裹在一块蓝色的水晶中。
“去死吧,妖怪!”
就在她几乎全身都伤透的时候,一把匕首带着破空的声响,直直地刺向了她的尾巴。她虚弱地咬着嘴唇,长尾一扫,水波卷着那匕首远远地弹开。
蛮蛮松了口气,重新仰起头,盯住了水面。
“叮!”
被弹开的匕首弹在池底的太湖石上,发出短暂又清脆的声响。蛮蛮猛地低头去看,却已经迟了。又弹回来的匕首如响箭一般破水而来,在她还没能躲开的时候,就削向了她的尾巴上被鱼叉伤到的那处。
顷刻间,一片晶莹剔透的鳞片带着新鲜的皮肉,浮浮沉沉地脱离了那条璀璨的尾巴。
刹时,风云变色。
尖细的叫声骤然直冲云霄,空气好像都被这声响撕裂似的隐隐发抖。
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呈现出猛烈的颤动,一切都好像摇摇欲坠。而那叫声就像是要撬开人的天灵盖似的,直直地刺入耳膜。
池边的少年个个双眼翻白,捂着耳朵蜷着身体,表情极其痛苦地晕倒在了地上。
那惨烈的叫声如同一把割破云层的利剑,直指苍穹。狂野的风毫无预兆地升起,从池塘中心一丈见方的水面,一路盘旋到遥不可及的天空。
蓝色的池水被风卷起,透明的水幕好似朦胧半隐的帐幔一般将一切隔绝开来。
望着那龙神降临一般的水柱,我愣在了当场。
莲实眉头紧缩,先前为拦住我上去教训那些无知少年的手越攥越紧,我的袖子在他的手中皱成了不堪入目的一团。
须臾,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水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似的,缓缓地瘫倒回池中,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巨响。水溅上泥泞的岸边,原本安安静静的池塘变成了一片狼藉。
蛮蛮已经失去的意识,她飘在水面上,双目紧闭,长发如同温暖的锦被一般,将她缠裹其中。一片小孩儿巴掌大的鳞片浮在她的脸颊边,泛着温柔而皎洁的光。而相对的,她那失去活力的尾巴上,伤口大喇喇地暴露出孱弱泛白的皮肉。
像是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走了一般,天地间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响。
在这片寂静的雨中,那扇被蛮蛮盯了一天的朱门蓦地“吱呀”一声开了。楚伶双手攀着门框,苍白的脸颊泛着病态的红,他皱着眉头,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望着池中随波浮沉的蛮蛮,穿着单衣,颤巍巍地走进了雨里。
“人鱼……人鱼……”他一边走,一边意识不清的嘟囔着。
我望着他湿透的身体,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见到了四十年后的楚伶,那时候,他就是这样的表情。
不顾池水的寒凉,他扑通一声跳下了水,水从他的膝盖渐渐漫上,像是极其怕知道某些事一般,他的动作很慢很慢。
蛮蛮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如同是海草一般随着水波摇摇晃晃。
他浮在她身侧,手中握着那片孤零零的鳞片。就像是晴朗夜空中的月亮,那片鱼鳞幽幽地散发着美丽的光芒。
后来,蛮蛮躺在池塘边上,很久才苏醒。
在这期间,楚伶为她的伤口涂了药膏,然后就一直为她撑伞。她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苍白瘦弱的脸。
这一片鳞,送我可好?”他说着,摊开了掌心。
楚伶笨拙地摸着她的头发,动作像极是抚摸院子里前阵子被挪了窝的郁闷看门狗。这话,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这根狗毛,送我可好”
我一时哭笑不得。
那片剥落的鳞片如同是扇贝一般,泛着珍珠的光泽,它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宛若新生。
鲛人脱鳞的疼远胜于刮骨刀和定魂针,这是很久以后,炎华君告诉我的。他说,之所以这么疼,是因为他们的鳞很珍贵,只要区区一片便可以治病强身,若是全身,便是魂飞魄散,也能救回来。
但是,鲛人的鳞片全身都脱落,到底会有多疼呢没人知道。
那时候的我,听着这一席话,心中如同打翻了老司命盐放多了的酱缸子。
当然,那都是后话。
这时候的我,还仅仅是意识到,楚伶和蛮蛮定然会在月老殿的红鸾录上记下一笔。
而且这一笔,定然是浓墨重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