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望下去,只见楚伶正笑着说些什么,蛮蛮笑靥如花,不断地问着“先生,然后呢”。楚伶听到她的话,低头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这才用温和如玉的声音继续读下去。
“你能看出来吧,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其实就算是凡人,恐怕也能看出楚伶面如青蜡印堂发黑了。而在我们的眼里,他的头顶上早已笼罩起了层层阴云,这是将死之人的预兆。
池塘里的蛮蛮听着楚伶说的故事,笑得花枝乱颤,水波轻轻地摇着,一圈又一圈地漾开。她的身体被包裹在这绚烂的涟漪里,就如同是盛夏绽放的接天藕荷。
她笑的时候,眼神会时不时飘上楚伶的头顶,每当这时,那双笑眼就会泛起阴沉。她是神族,所以她看得到,而这一切,楚伶都不知道。
楚伶望着她的脸默默出神,眼中的笑意甚至亮过了明媚的春光。
“她也看到了。”
莲实虚虚地朝蛮蛮一指,接着转过头,眼神灼灼地盯住我。
“你说,他如果没几天就要死了,要怎么才能多活四十年呢?”
蛮蛮的被晾上城门的日子,选在了十天后。
这个日子,是那个叫温乙的道士定下的。他知道了临波湖的百姓要杀死鲛人之后,大惊失色,苦口婆心地劝了许久,可这些话终究是没有被任何一个人听下去。被逼无奈之下,他选择了拖延。
楚府的人知道楚伶对蛮蛮特别上心,没有一个人敢将这话说于他听。足不出户的楚家大少爷,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夜凉如水,弦月如钩,池塘边上灯影幢幢。
楚伶坐在水边,衣摆浸在清澈的池水中,听着蛮蛮的鱼尾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塘水。水荡起缕缕纹路,割开了灯影,好似一片碎开的镜子。
蛮蛮半身露在水面上,在清泠的月光中哼起了陌生的调子。她的头靠在他的膝盖上,任他的手抚摸着长发。
空灵的歌声隐隐地飘进楚府的每一扇窗,明了的人们纷纷摇头叹息,关上了窗子。
楚家的娇贵大少爷终于又喜欢上女人了,但这个女人却是个妖,而且终究还是个不得善终的妖。
楚伶的一生,也真是掉腌黄瓜心的缸里去了。
莲实的话,我暗暗琢磨了许久。按他的话说,楚伶和蛮蛮不管是什么样的结局,都不会对司命簿有影响,因为原本,楚伶的司命簿就是有两个不同的结果。
但重要的是,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月光中,蛮蛮的歌声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飘渺迷离。楚伶苍白的手抚过她满头青丝,迟疑地从耳侧移向脸颊。
她眯着眸子,眼波似水,脸颊像是温柔的猫一般磨蹭着他的手掌。
楚伶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睛亮过了眼前的这一汪春水。
不得不感慨,鲛人真是极其让人神魂颠倒的一族。当月光跳跃在她的肩头和眼眸,她红着双颊,翘着嘴角,我的心都情不自禁地矫情了。
清瘦的手摩挲着她的脸,在月色中,缓缓地,缓缓地,他低下了头。
苍白与红润触碰到一起,像蜻蜓点水一般轻盈。他们闭着眼睛,没有其他的动作。月光将两人的睫毛悄悄地映在对方的脸上,克尽缱绻。
夜风微习,长发如柳丝般飘扬。流云如幕,将弯月暧昧地遮上。
满院的花树被风一吹,漫天落花飞舞,如同一场美轮美奂的雨。
池边的二人望着对方眼中的自己,不愿分开。
这一夜分开后,两人一夜无眠。
我望着这一切,心中的担忧如同甩不掉的乌云,越来越浓。
人神相恋,这是让我多么刻骨铭心的字眼。
历史有历史的必然,人神恋,从来都是以悲剧结尾的。
我知道,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但望着水塘中几乎翩翩起舞的蛮蛮,我那颗修炼了不知多少年的石头心,还是隐隐地酸了一下。
那么姑且,姑且就让我相信,这一次不会有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