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蛮脚步很急,我几乎跟不上她的步子。当莲实轻推开门,她看到躺在床上熟睡的楚伶时,更是直接甩开了我的手,一个趔趄跌倒在了他的脚边。
不知道是幻化的腿脚还不疼,还是她根本顾不得疼,只见她端坐着,小心翼翼地抚上楚伶干枯的长发,口气轻得尤为慎重。
“先生”
楚伶没有醒,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
蛮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更轻。
“先生,蛮蛮来了。”
她摩挲着他的脸颊,背着光,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先生,你生蛮蛮的气了吧”
她温软一笑,将他的手托起。他的手枯瘦发青,被她捧在手里的时候,就像一截发霉的树枝,她却不介意,而是小心又小心地将那手心贴近了自己的脸颊。
像我无数次看到的那样,她如同一只讨好主人的猫,亲昵地磨蹭着他的手掌。她的视线始终定在他的脸上,眼波潋滟。
“先生,蛮蛮想你了……”
她说着,脸颊因为羞怯而艳如彤霞,视线更是久久地朝着地面。
“先生,先生不想蛮蛮吗”
她软着嗓子,似乎是在撒娇。
我瞧着这一幕,心头像是被油煎了一般,背过身子,我猛吸一口气,大步走到了门口,倚着门边时,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床边,蛮蛮垂着脖颈,双手将楚伶的手捧在掌心,一颦一笑像是调了蜜糖。
“吱呀!”
视线还未落,眼前的门就被猛地阖上了。我一愣,望向了门上的那只手。
莲实微微皱着眉头,俯首望着我,“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别看这些小辈卿卿我我的好。”
我望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尴尬地笑了,“呵呵,还是不看……不看的好,看了……看了要嫉妒的。”
说完,我再不敢看他,便急急忙忙地视线转向了下得气势磅礴的雨上。
“石头,这次……”
雨势突然大了,莲实的话一下子淹没在了这惊天动地的声响中,饶是如此,我还是听到了开头。
猛地回过头,我眨巴着眼睛,呆愣愣地望着他。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听到我的话,莲实的脸飞快地僵了一下,随即好整以暇地端着一张脸转过来,不以为然道:“不叫你名字,还能叫什么”
“你明明叫我……”
“没有,你听错了。”
“你不是叫我石……”
莲实忽地提高了嗓门,重重地打断我,“你听错了!”
望着他有些僵硬的脸,我目瞪口呆地嗫嚅两声,终究还是悻悻地“哦”了声,垂下了脑袋,望向了自己湿了半截的鞋头。
雨好似故意的一般,又渐渐小了下去。如果说方才的雨声如同铮铮的琵琶曲,如今这声响便只能算得上是脉脉的羌笛声了。
在这样的变化中,耳朵似乎一下子变得很灵敏。
莲实似乎真的生气了。
搓了搓脚尖,我将头垂得更低了。
阿岑这个名字,是阎君给取的。当时,老司命大人只给莲实取好了名字,却始终不能把我的名字敲定。按他老人家的话说,因着我的元神是颗石头,继而不能取得太雅,那样显得故作清高,不够接地气,可也不能取得太俗,因为会拉低他不俗的品味。
我这名字,听说是阎君不知道哪任心上人的名字,那心上人已香消玉殒多年,这名字闲着也是闲着。
这二人,当年也同如今这般不负责任。
在有这个名字之前,我的名字叫“石头”。
我和莲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是一颗圆不隆冬的糙石头,他也还是一颗无比金贵的五彩石。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喂,石头,你磕着我了。
第二句还是——喂,石头,你磕着我了。
第三句也是……
直到第一百八十一句,他才总算改了个口。
喂,石头,往那边去!
这个名字,大概是有大半辈子没听到过了吧,乍一听来,心头竟如同突然颠簸了一下,颤颤地发麻。
“雨太大,可能……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莲实不知是没料到我会如此痛快地承认,还是怎么的,皱着眉头打量了我好久,直到将我看得不自在地的挠腮帮子,他才瓮声瓮气道:“本来就是你听错了。”
一句罢了,便是各自尴尬的沉默。
屋里时不时地传来蛮蛮的轻声细语,那些话不露骨不轻佻,却不知怎的,让自诩脸皮比城墙根还厚的我耳根一阵阵发烫。
我假意咳了两声,斜过眼睛去看莲实。
他没什么不寻常的神情,乍一看去,倒像是一心一意地望着雨发呆。似乎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忽地望了过来,我一个激灵,慌忙地将头转回去。
“最近莫不是轩辕姬的书瞧得多了,怎么无端冒出了这么些个少女怀春的情绪了”我暗忖着,感觉朝着莲实的那半边脸像是着了火一般。
“我……我进去看看。”
没等他回话,我便闷头推开了门,直到门板被死死地抵在了身后,我才深深地松了口气,沾了些雨水凉意的手,不自觉地捂上了那半边滚烫的脸。
看来,改天得上阎君那去取两瓶清心露来。
抵着门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我这才浑浑噩噩地抬头去看蛮蛮。
如同我退出去时一样,她仍保持着那副小鸟依人的姿态。
绕过她的头,我望向了楚伶的脸。
他并没有像轩辕姬笔下常常写到那般苏醒过来,而是双眼紧闭,气若游丝。可见,童话里都是骗人的,这话当真是一点儿没错的。
再看蛮蛮那莹莹发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