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阵亡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上林,都城挂了满城的白幡,像是秋天的树叶褪去了鲜艳的颜色似的。城里除了皇宫的粉墙和无忧无虑的花草,全数换上了郁郁寡欢的黑白两色。
上林打了胜仗,却没有人欢呼雀跃。
我坐在相府的檐下,望着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时不时有辨不清品种的鸟雀飞过,扑扇着翅膀的样子十分笨拙。院中的石榴树开了满树的红花,叶片在风中的摇摇晃晃,无形的手掬起惨淡的白幡,似乎有哭声从墙头那边传来。
这哭声到底是隔壁巷子的酒庄小二失恋,还是他们掌柜给战死的儿子哭丧,我也分不清了,约摸是因为这几日听哭声听得多了吧
默默地转过头,我望向了闷在房中的闻人贺。
自从齐月的死讯传来,他就一直闭门不出,就好像他只要他坚持下去,齐月就能好端端地回来似的。
齐连生也没有再来过。
我猜想,他一方面可能担心被他瞧出端倪,另一方面可能也确实太忙了。
闻人贺到底在想什么呢
犹记得我刚回来的那个晚上,他把头埋在被子里哭,声音很小,却刚好飘过薄薄的墙壁,钻进了我的耳朵里,我这才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听着那哭声,我竟然有一瞬间的惊讶,原来,闻人贺也是会哭的。我还以为,他同我一样,是块石头。
闻人贺到底知不知道齐月是因为他死的呢
人间有句话,叫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还记得,当时老司命一边帮我绑着羊角辫,一边念叨着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即使你认为把事情捂得再严实,事情也终会败露的,因为啊,你是无法想周全的。就像我前些天偷喝了阎君的新酒,哟,你瞧这,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
那时候的我听得半懂不懂,只一心关心他的辫子有没有绑歪。
如今想想,这话用在这里着实合适。
不管闻人贺知不知道这事,他也终会知道的。一旦他知道了,他和齐连生原本就如履薄冰的关系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事情败露,就在三天后的晚上。
前两次来过的那个五短中年似乎是闻人贺的心腹,很得闻人贺的信任,这次齐月的事,也自然而然地交由他去调查。
本来,一切披着谎言外衣的真相都是四处透风的,可能只要一根针,就能刺破那华丽的外衣,将粉饰太平下的丑陋露出来。
五短中年半夜来访的时候,带的就是这根针。这根针刺穿了齐连生和闻人贺紧握的手,也刺破了闻人贺满目疮痍的心脏。
“你说什么”
闻人贺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在孱弱的灯光下,他的瞳孔几乎消失不见,只剩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在黯淡无光和灼热狂怒间飞快地变换。
“援军停了一天吗”
他的声音极其单薄,就像是有人用手捏住了他的脖子,硬挤出来的声音。
“他下的命令”
说到这个“他”时,他的眼眶红得几乎要滴血。
“真的是他下的命令”
这一次,他有些战战兢兢,眼眶中的红已经退了下去,只剩下不知所措的迷茫,就像是被清空的宅子,只剩下空荡荡的院子还有光秃秃的四壁。日月穹庐好像都消失不见了,一切都变成了空濛的惨白。
失魂落魄地赶到皇宫,他一路横冲直撞进了寝宫,守门的侍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诚惶诚恐地拿着武器,将他逼停在寝宫前厅的正中。看着他再不动弹,侍卫们终于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
可就在这时,他却一把抓住了面前的一把刀,锋利的刀锋瞬间划破了他的手掌,血顺着刀刃的血槽一路倒流在地上,血光混着刀光,倒映在了那侍卫吓青了的脸上。
闻人贺面无表情,将视线转向了他。手又是一个用力,血流得更凶了,在场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似乎能听到血低落在大红地毯上的滴答声。
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移着脚步,向那持刀的侍卫逼近。那侍卫想后退,却怎么都抽不出刀,只能呲牙咧嘴地使着劲,一脸惊恐地望着闻人贺鬼魅的脸。
“住手!”
齐连生甚至来不及穿上外袍,就这么一身里衣就冲了出来。他脸色刷白,不可置信地望着满手都是血的闻人贺。
良久,闻人贺转过头望他,眼珠就像死了的鱼。
“贺,你在干什么,快住手,来,到朕这来。”
齐连生盯着闻人贺,口气就像是哄着心爱的姑娘,极尽温柔。
闻人贺没应声,只是木然地将视线移向他的手,那是一双向他敞开的手,那也是曾经无数次抚摸他的手。
我在外头看着这一切,不自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快,过来。”
齐连生瞧他终于有反应了,喜不自胜,连忙招了招手。
“过来。”
就在这时,闻人贺原本没有一点光亮的眸子突然精光大作,他以让众人反应不及的速度一把夺过侍卫手中的刀,然后瞪着血红的眼睛,直直地冲向了齐连生。
众人纷纷愣住,竟没有一个人有反应。
我的角度可以将齐连生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在那把刀袭向他面门的瞬间,他的眼睛中倒影出了面目狰狞的闻人贺,还有那把沾满血污的刀。刀风拂起他额前的碎发,他倏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预期中的鲜血淋漓,也没有预期中的尖叫,只有几乎将人融化的寂静。
我望着那把突然停住的刀,赶紧捶了捶几乎被吓得骤停的心脏,又狠狠地呼了几口气,这才大着胆子继续看。
闻人贺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齐连生。千钧一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