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
纳兰德性认得布帛上的字,甚至知道那是神语。它如是写——
神契。
今爱徒师成将归,吾与之效仿百年前神农、蚩尤氏主仆,签订此契,若吾身死,可以灵魂召其为吾达成心愿一则。
底下是十生和风潇的双语签名,神语加蚩尤语。还有手印。
“原来我们也签订过上古契约啊,难怪我潜意识里知道召唤你的办法……”纳兰德性说。
风潇的手却有些颤抖,好半天说:“可是我忘记了……”
签订这份契约是梦神十生一时兴起,那时候人间两个氏族中第一批签订契约的人还没怎么死,也没人见证过这契约到底会不会奏效,风潇也就没当它是件了不起的事情。直到最近浮冰王国开始通过这上古之契疯狂搜罗神农氏之魂。更何况他那时节是笃信两人不会生离死别的,哪里用得着这份契约。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该忘得干净,就好像对于梦神十生的模样,也不该一点印象都没有。
某次听鬼叨叨说漏嘴,似乎父王曾试图借助五巫的半神之力消除他关于梦神十生的记忆,结果里面有一个冒充领赏的,五巫只凑齐了四巫,而他的记忆又很顽固,最终无可撼动,甚至有所加深。他因此怨过父王,但彼时一个丧子一个丧兄,部族又百废俱兴,他又深知大半罪孽因己而起,怎么能记恨。或许那次,真的有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被从他记忆里抹去了。
一边庆幸还好最重要的东西没有忘记,一边又辩证地想,忘记了的东西怎么知道它的多少和轻重。
“原来你早想好了,无论如何,无论多久,我们都要再见上一面。”风潇笑问,“那你用以召我的夙愿按理说不该是凡人纳兰德性的,而是梦神十生的。该不会就是问我一句‘你死后会记得你多久’吧?”
说完这句他自己先沉默了,眉宇间浮起一层难以置信,求证般盯着纳兰德性的眼:“难道……是吗?”
“兴许正是呢。”纳兰德性说,“也可能更简单,比如说,再见你一面、再跟你朝夕相处一段时间、再听你说一句‘喜欢’、再被你无条件地保护偏爱……”
风潇看着他,不说话。
“现在想想,每一次出现所谓心愿达成的死兆,都是离你最近的时候,每一次,我的心里都很为你震动。所以,关于这个心愿,具体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与你有关。”
“那,”风潇与他共举着那张白帛说,“我们再订一次怎么样?”
“那不就成了一个无限循环模式?我死一次你来跟我重新订一次……”
“那就纠缠啊。”
阿姒打断了两个人莫名炙热起来的对视,示意他们看向前方。
前方雾散了,渐渐露出一道通往极远处的白玉阶梯,阶梯两侧荒草横生,阶梯尽头残砖断瓦,唯有深红色的立柱仍然傲立,似乎是个被废弃的神殿。
匾额“十生一梦”。
大雪忽然而至,正如这里一贯的模样。
“请进门一见。”殿门洞开,那个声音指引他们。
风潇叫大家还是原地歇着,只他们三个旧人登上白玉阶梯。
殿里蒙了尘埃,但因为到处都是破的,漏进许多天光,倒也不昏暗。陈设都还是原封原样,就是毫无生气,看着都冷清得要命。
穿过走廊来到主殿,当年负责报时的青鸾彩凤,都已经站成了枯骨化石。一个身穿军大衣的男人背对着他们坐在倒扣的石香炉上,不疾不徐抽着烟斗。
对没看错,穿军大衣抽烟斗,还是短发。
“来了?”他吐一口烟圈说,“来这没人烟的地方做什么?”
三个人面面相觑。风潇存疑地行礼说:“巫咸大人,在下浮冰王之子风潇,来此地寻找旧日梦神藏书《开天圣典》。您族长居此地,能否指点一二?”
“否。”那人说着试图起身,似乎有点吃力,“来个人扶我一下,来的路上匆忙,腿撞断了。”
风潇和阿姒同时上前。那人却说:“那个号称梦神的来吧。”
纳兰德性于是上前去扶。刚扶起几厘米,看到他的脸吓一跳,一松手摔了回去。
“你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我怎么了?”
“张开全!”
“加个前后缀好不好,巫咸张开全大人。”
那俩人顿时也跑过去一看,纷纷大喊“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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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开全跟他们对话讲的也是蚩尤语,毕竟蚩尤语基本相当于这边的官话,但个别词语也会讲神语,纳兰德性不仅听得懂,而且试了试发现自己也可以用神语聊天。加上河南话陕西话四川话上海话岛国电影术语,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精通九门语言的人才了。
张开全坦言自己的确是巫咸后人。问他为什么会跑去那边世界,他支支吾吾说久居灵山闷得慌。
“闷得慌……单是闷得慌就准确无误出现在梦神转世身边了?请你加入恶灵演艺公司你也就毫不犹豫同意了?让你帮忙做好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也总是能想方设法做到?”风潇质疑。
“你难道也是冲他去的?有什么企图?”阿姒说着已经挺身护在纳兰德性身前。
“怎么跟巫咸大人说话呢你们?”张开全叼着烟斗说。
“怎么跟梦神大人的左右神使说话呢你?”纳兰德性说,“问你话你就老实交待,你祖先都是我创造出来的。”
“……”张开全理亏,“好吧,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