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肴上神的话说得恳切,一张俊脸苍白的不成样子,姿态却放得很低,他拢了染血的袖子,哑着嗓子继续求情:“兄长季九仙骨已断,断仙骨之伤百年不能痊愈,还望君上饶他这一回。”
木肴适才说完,喉咙里蓦然有了咸腥的血味,他感到胸腔闷痛,脚底发软如同踩上了高低不平的棉团,哪怕站在原地不动也是枉然。
他方才为了季九挡下那一招,实属情非得已的无奈之举——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生哥哥死在自己面前。
慕挽安静了半刻,侧过脸看着尚未表态的夙恒,他的指尖挨着凉薄的酒杯,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灯光倒映在酒水中,晕开清浅疏离的冷意。
殿内的领主和冥臣缄默不言,在座神仙的心中却各有一番计较,有几个眼见木肴上神如此可怜,禁不住动了一颗恻隐之心,甚至想搭腔帮忙讲句话,但念在方才季九君的举措和言辞委实无礼极了,而冥君殿下又摆明了对冥后宠爱至极,几番思前想后,实在拉不下老脸来开这个口。
宁瑟上仙瞧了季九一眼,又抬眸望向上座的慕挽冥后,那只狐狸精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呆然回望了一小会,双眼清澈的像是初春雪化冰融的泉水池。
宁瑟上仙一手托腮,恨不得立刻化作夙恒冥君,将这只欠调戏的狐狸精搂进怀里一顿尽兴搓揉,但想到季九的下场,她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坐在宁瑟身旁的太乙真人并不知道宁瑟在想什么,只瞧见她毫无征兆地倏然一抖,便断定宁瑟上仙是被季九的惨状吓破了胆子。
太乙真人摸着胡子叹息一声,默默看向倒地不起的季九,随即暗自腹诽,哪怕是凡界的普通人娶妻结亲,大概也受不了宾客这般侮辱新妇,更何况这是在冥界之主的婚典上。此时天冥二界的高位者齐聚,天帝天后都在场,既然是冥君的婚典,天界必定要给足面子,季九说的那番话,简直像是在故意找打,不过季九虽然口不择言胡闹了这一出……倒也不至于再受什么惩戒。
毕竟季九有着这样一个好弟弟,表现出一副拼死也要保全兄长的样子。
殿内木肴上神没有等到回音,垂头咳嗽了几声,又因着负伤在身,双脚愈加虚软。
“木肴上神好像有些站不稳,”慕挽顿了一下,斟酌着轻声道:“要不还是先把季九拖出去吧……”
夙恒看了礼官一眼,几个侍者会意领命,立刻将躺在地上的季九抬走,礼官上前清理地面的血迹,这样看来似乎是不打算深究了。
天后微一挑眉,抬眸打量满殿宾客,发间翡翠流苏钗熠熠生光,越发凸显宝相庄严,她沉默了片刻,话中带笑缓缓开口道:“今日是婚典的最后一日,莫要让此等小事扰了诸位兴致。”
当夜月色浓,竹影交错,灯镶华绡。
冥殿十七级白玉台阶前,修明神君独自一人站了许久,早春夜风清冷,却吹不散缭绕的仙气,单单撩拨了浮在清波池上的莲花叶,因为时节未到,这几株水莲也未开。
修明神君走近了几步,风拂白衣沾上莲池的水雾,这里的景色原本算不得稀奇,他却看得出了神,甚至没有注意渐行渐近的慕挽和夙恒。
历时三十天的盛大婚典已经结束,冥界八荒的领主和三十六重天的神仙都收拾东西各自踏上了归途,天冥二界的史官分别在典册上为慕挽冥后添了一页,又很郑重地用古梵语和上古天语补了几行溢美之词。
“那些上古天语还是很难懂呀,不过我好像能看明白一点,上次你给我的那本书已经翻完了,学完词法是不是可以写句子……”慕挽的话说到这里,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目光定定落在不远处的修明身上。
夙恒瞧见修明的那一刻,大约猜到了他的来意,却不忘回答挽挽的话:“可以写句子,要我教你么?”
挽挽立刻答了一声要,又安静地思考了一下,她觉得修明大概是有什么私事要谈,于是试着挣脱夙恒牵着她的手,却不料夙恒并不愿意松开,光明正大牵着她走了过去。
作为一只容易害羞的狐狸精,她不可避免地嫣红了耳根,双眼忽闪而明亮,嗓音依旧甜糯而娇软:“万一你们说的事我不方便听呢……”
话音未落,修明低笑一声,接话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言罢顿了片刻,不紧不慢地低声道:“她从十八层炼狱里出来了,飞升成了珞姻上仙,掌管天界广烟神殿。”
早在十几日前,慕挽便听说三十六重天有位新晋的上仙,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却没想到那位美人出自十八层炼狱,一时有些吃惊。
夙恒早已听说这件事,承了话题便淡定地问道:“你前日回天界,是为了见她一面?”
修明神君十分坦然地承认了。
慕挽见状更觉讶然,只因修明神君一直有着超脱凡尘的清名,千百年来都是众神志上受人敬仰的尊神,翻手太虚幻境覆手凌霄之巅,未曾和风月二字沾过一点边。
然而当下,这位尊神却仿佛被风月情丝缚住了心神,他抬手捏了一个云团,那云团腾到半空中,即刻化成天界星象图,“我花了三百年打开炼狱,在她出来后重新封死出口,却因逆反天道,牵引了雷电天劫。”
修明神君静了一阵,语声依旧低沉温润,“所以想同你借一块冥界荒地,去那里疏散这场雷电。”
冥界荒无人烟的野地多半有上古结界,对修明神君而言,解开这些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