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是个太过聪明的人,他善于揣摩天子的意图,对于天子的意指从来都只是执行绝不多言。在天子面前他是一把最好用的刀,而他也很清楚的明白,他只是一把刀,刀是用来见血的,却不需要理由。
不过在这漫天漫地的磅礴雨声中,张汤向来没有太多情绪的脸孔上出现了一抹犹豫,他的唇微微动了又抿起来,但最终下定决心禀道:“陛下,淮南案已经牵扯了四万人,这一次又是三万……”
“张汤,淮南案犯处理的差不多了吧?”
刘彻知道张汤想说什么,可是他没有兴趣,他的决议不容任何人辩驳,他的圣命也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他只听他想听,只做他要做的。
张汤几乎在瞬间会意,低头道:“已入尾声,臣确实有件事要向陛下禀报。前长顺侯之妻梁王翁主刘氏手上有一封太皇太后的遗诏,是免她死罪的诏命,臣在宫中查过备案,当年太皇太后确实下过这封诏书,因而对张顺后一家的处决还未进行,臣请陛下吩咐。”
“太皇太后的遗诏?”刘彻转过头,下一刻脸上便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呵,朕想起来了,确实有那么一道诏书,朕当时就知道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
刘彻转身踱步到跪伏在地的张汤面前俯视着他,淡漠的笑着:“张汤,既然太皇太后有旨免去她的死罪那就应当依旨行事,至于前长顺侯府谋逆的其他人要怎么处理,汉律应该教过你。”
“臣,明白了。”张汤双手叠放向天子叩首道。
刘彻点点头,又转回去,负手望着雨帘扬起削尖的下颌,声音狠平淡:“选个好日子行刑,让刘宝如亲眼看着他的子女夫婿是怎么死在她面前的。”
死这么简单的事,可真轮不到她来享受。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儿子了,而刘宝如还敢联合刘迁打他麒儿的主意,刘彻一定要用她的所有来陪葬!
“臣,明白。”
张汤走出大殿的时候,大雨依旧。为他擎伞的小宦官走在张汤的身侧小心的提醒着:“张大人小心滑,这雨太大了。”
张汤忽然毫无征兆的抬起头望向了灰蒙蒙的苍穹,隔着雨帘,他这个冷心的刽子手竟也觉得心中泛起一抹苦涩的意味。
这雨,太大了,像是在洗刷郊外青石断头台上连月不干的血迹。
太多了,那些血流的,真是太多了。张汤想。从此以后,那些藩王,应当再不敢有任何僭越的心思了吧。
两日后席卷长安城的这场大雨终于停了,层云中慢慢透出一点微弱的阳光。
椒房殿的廊檐下,天子刘彻未着外袍,只穿一件玄色金领常服半蹲在廊下,身边是两个与他同样高矮的孩子。
雨刚停了一小会,高大屋檐上的雨水正顺着瓦当啪嗒啪嗒的滴下来。
“我要接满了!”刘麟看着小手里马上就要淋满的水兴奋的说。
刘麒有点急了,小一号的瑞凤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廊下的滴水,一心就想它快一点再快一点滴满自己双手捧起的“手杯”。
“父皇快帮帮我,麟儿要反击啦。”刘麒眼看自己是赶不上弟弟了,跺着脚着急向刘彻求救。
刘彻也知道刘麒肯定赶不上弟弟了,但还是把手里的水连忙倒给他,但就在他把水倒给刘麒的一瞬间,刘麟开始进攻了。
“看我的!”
刘麟把手里接满的水使劲一泼,立刻水花四溅,刘彻马上略微抬手去当,但水还是溅了他一身。刘麒舍不得手里的一捧水,被弟弟泼了个结实,但是他也不在乎,只等手里的水一满也马上反击,一捧水很快又泼了回去。
刘麟机智的躲开一脸得意。刘彻单膝蹲着移不开步子,只能伸手再去挡,可挡住了脸颊又溅了一身。
两个小子相互追逐咯咯的笑起来,然后跑了一小圈又回到他身边,抱着他笑。
刘彻用手背擦擦脖颈上的雨水,又擦了一下刘麒脸上的雨水,眼看刘麟很自觉的将*的小手擦在自己水光丝缎的玄色衣袖上,刘彻的薄唇不由又勾起了完美的弧度,跟儿子在一起享受难得的雨后夏日时光。
陈娇从内殿里出来看着几步远的地方一大两小穿着同样颜色款式的金领曲裾,笑起来一样细长的瑞凤眸,不由会心一笑,这么个装扮,远远一看就知道真是亲父子。
“那个唱歌的李延年还真有点小心思。”陈娇将藕色的丝绢递给蹲在檐下的刘彻道,“出了这个主意,陛下还真让人照着做了衣裳。”
刘彻接过绢帕擦擦脸,起身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笑道:“朕觉得很不错,下次选一匹亮色的料子,除了我们父子三人给你也做一件一样花色的衣裳。”
陈娇笑起来道:“你们自己穿吧,我可看不得旁人跟我穿一样花料的衣裳,更别说还有三个,忒嫌弃。”
刘彻心情很好,听了陈娇这话挑眉佯装不悦道:“谁是旁人了,朕和麒麟儿这么玉树临风,你还嫌弃,这天下可有比我三个还俊俏的男子不成?你今天可得给我们好好解释解释,我们怎么成旁人了。”
刘彻说着就上来拉她,唇角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坏笑。
陈娇身后侍女五六个人,不远的地方还站着一排宦官,她自然不能让刘彻占她便宜人前失仪,啧了一声动作很小的推了他一下,看一眼闪着两双大眼睛的儿子们蹙眉道:“这头发怎么梳的,跟个蘑菇似得。”
她这么一说刘彻就多看了儿子一眼,不说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