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宇文渊亲往竹林,以洛王殿下的身份,用不同的方式,向白衣神术表达诚意。当然,受到的是意料中的冷淡。
对此,他并不介怀。
每次来,或清谈玄学,或求教妙道,都不过一盏茶。时间拿捏十分合宜,既不会太长令人生厌,也不会太短流于敷衍。正如名士们推崇的君子交,高旷坦荡,至于送礼拉拢这类话头,提也不提。
“真是一派贤王风范。”楚卿看着陆韶,不由笑了,“这样礼贤下士,陆先生不感动么?”
“属下若不感动,岂非伤了贤王的心?”陆韶也莞尔,悠悠道,“只是,为了更显珍贵,属下不好感动太快。”
“而且,也不宜太快。”楚卿点点头,忽然说,“在卫国都城,他能做的事很多。留下这个机会,让他为我们做点事,你再感动不迟。”
“是。”
然而,此后的一天,宇文渊竟没来。得知原因后,楚卿一时心绪复杂。
宇文渊没来,因为,楚煜来了。
楚煜来了卫国,以新任陈皇的身份,亲访卫皇。
陈卫之间,素不亲密,这一次的造访,让百官揣测纷纷。是新皇登基后的示好,还是瞅准了卫国有变,所以前来窥探?
礼节,排场,接待……让鸿胪寺费尽了心。
所幸的是,新任陈皇很年轻,比卫国太子还年轻,而且温和可亲,让战兢兢的鸿胪寺卿松了口气。
一整天的隆重接待,大家腿都软了。当晚,陈皇下榻文方馆。
直到这时,官员们才如逢大赦,各自回去休息。至于礼节后的私下陪同,他们全不担心,因为,有本朝中最精于逸乐的人物——佚王殿下在。
入夜,文方馆内很静。
护卫们明火甲胄,来回逡巡,守卫这个身份尊贵的宾客。折腾一天,想必贵宾早倦了,寂寂更深,他们不敢丝毫大意。
可实际上,贵宾并不疲倦。他非但没睡,还擎着酒杯,和人夜话正酣。
“陈主陛下,你刚登大宝,就纡尊降贵,倒真让我吃惊。”宇文初笑吟吟,又斟一杯酒。
楚煜一饮而尽,也笑着:“饮水思源,总得让佚王殿下知道,我不是负义之人。”
“义这个字,对你我来说,有意义么?”宇文初看着他,似笑非笑,“陛下此来,是想让我知道别的事吧?”说着,他歪头想了想,又道:“或者……是陛下想从我这里,知道些别的事?”
“与殿下打交道,总是让人省心。”楚煜噙着笑,挑了挑眉,“我很想知道,殿下最近可曾遇见故人?”
“故人?比如谁?”
“我皇姐。”
“端阳公主?”
楚煜终于不再笑,点点头。
宇文初却笑起来:“陛下开玩笑么?按当初之约,我已给她下了夜醉,就算她没死在卫国,回到陈国也是死。难道,陛下费尽心思,布置一切,却在最后帮她解毒,放她走了?”
“我没帮她解毒,更不会放她走。”楚煜阴沉沉,冷声道,“是她自己逃了。”
“那当真成了笑话。”宇文初摇着头,不以为然,“中了夜醉的人,浑身瘫软无力,还能逃跑?不免骇人听闻。”
楚煜没作声,神色阴沉不定,半晌,才缓缓说:“不要低估我皇姐。”
“那好。”宇文初放下酒,正色问,“她怎么逃的?”
“趁我不备,遁入密道。”
“密道通往何处?”
“四通八达。那是一条水道,可以通向陈国之外。”
“有人接应?”
“有。我详查过,十年前,一个江湖女子被囚地下,接应人理当是她。”楚煜眯起眼,声音紧绷,“那个江湖女子,来历不明。我怀疑,她已给皇姐解了毒。”
“夜醉没那么好解。”宇文初轻嗤,又问,“即使她侥幸没死,只怕也隐入暗处,伺机报仇复国。恕我直言,陛下只要稳坐大宝,怕她不去找你,自投罗网?陛下何必不远千里,反来问我?”
这一次,轮到楚煜笑了。
“只因为,我太了解皇姐。”他笑眯眯,看着宇文初,像在欣赏入彀的鸟,“皇姐是恨我,但她也疼我。一夕间,她连丧父兄,要她紧接手刃弟弟,绝难做到,哪怕我再该死。人心皆脆弱,即便坚强如我皇姐,也要时间抚慰伤口,不会亲手往上撒盐。”说着,他笑得越发阴柔:“亲人和外人一起犯错,亲人总要受些偏袒。眼下,你这个始作俑者,是我皇姐最恨的人。她如活着,第一个想杀的就是你,佚王殿下。”
宇文初一愣,失笑:“如此说来,我的处境十分危险?”
“所以,我不远千里,特来提醒殿下。”
“多承厚意。”宇文初眯起眼,冷冷道,“陛下放心,她来找我之时,就是她大限之期。”
然而,楚煜却摇了摇头:“不,如果她来,希望殿下将她活捉,交我处置。”
“她已从你手中脱身一次,若再留她不死,岂非太冒险么?”
“风险大,回报必也大。有些险,很有冒的价值。”楚煜微笑着,慢条斯理说。一度,他认为暗部虽然重要,但也可有可无。直到手握皇权,他才明白暗部的价值。那是一张网,又密又大,几乎可以网尽天下。上一次,他没拿到这张网,如今,又有一次机会,他绝不会再放过。
宇文初没说话,也笑了。这个价值是什么,他们都清楚。
“陛下既来卫国,正该一览卫地灵秀。地灵人杰,也许别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