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王氏旧宅里,悄无声息。整个宅院漆黑,没一点灯光,似乎人都已睡了。
厅堂外,却有一抹白影,静静独立。
笃,笃,笃……
一阵微响,像有什么落在石板路上,越来越近。又一个人影,缓缓而至。人影小巧纤细,手上一竿青竹,敲在地面,发出笃笃声。
是琴心。
她走近厅堂前,停下了,歪着头似乎在听,随后,轻声问:“陆先生?”
白影居然是陆韶。
“是我。”陆韶看着她,淡淡问,“他走了?”
“早走了。”
“其他人呢?”
“两个杂役,两个使女,都睡得正香,冉夫人在看着他们。”
陆韶点点头,走过去,执起青竹的另一端。二人一前一后,径往后院深处。最深处,有个小花园,靠墙一座假山。
陆韶停下了,琴心也停下。二人静静站着,谁也不说话。冰轮当空,泄一地流光,四下宁谧,连虫鸣都不闻。
琴心忽然说:“来了。”
可是,依旧很静,什么声音也没有。陆韶看看她,没作声。
又过一阵,隐约有点动静,很闷,很微弱,辨不清来自何处。渐渐的,动静清晰了,竟似在假山内。
喀喀——
忽然,假山裂了个缝,越裂越大,成了一扇小门。一团尘土扬出来,尘土后,有人在咕哝:“三十年没用,土也塞得忒多。”
外面二人笑了。
这时,里面又有人笑:“让机关鬼才做土拨鼠,辛苦你了。”听到这个声音,外面二人一起施礼:“见过主上。 ”
假山内,走出楚卿。
“免礼。”她笑着走近,扶起琴心,“小琴,之前丁奇传书,说你来了卫国,我几乎不敢信。”说着,她幽幽一叹:“陈国内,暗部人手众多,竟都不及你敏悟。想不到,你能看穿谎言矫饰,脱身来此。”
“主上,我能脱身,也是巧合。”琴心摇摇头,黯然道,“那日,登基大典排乐,我在一旁调音。庆王来了,他无意试了编磬,结果……”
“你听出了什么?”
“杀气。”琴心肯定地说,“杀气,仇恨,得意,却没半点悲伤。”
楚卿听了,不禁长叹:“古有乐工,能辩亡国之音。如今,你也不遑多让。听音听心,小琴,你真叫我惭愧。楚煜成天给我吹曲,我却什么也没听出来。”
可是,琴心却摇头,十分自责:“主上,是我不好。如果我早听出,主上就会防备了。”
“傻孩子,你有什么错。”楚卿抬起手,摸着她的头,怜惜道,“在宫中,你是最小的乐工,哪有机会见楚煜?别说听他吹曲了。”
头上轻抚温柔,琴心几乎想哭。
一直以来,只有主上对她好。她是琴师之女,八岁时,父亲故去。她虽眼盲,耳力却好,于是接替父亲,成为候补乐工。可是,人人都欺负她。那些年长的乐工,谁愿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小盲女?
她成天战兢兢。不敢表现太好,太好会被欺负;不敢表现太差,太差也被欺负。她甚至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活着也没意思。
直到主上发现她。
‘你很厉害呢,这是长材。他们不要,我要。’主上这样说。
于是,她加入暗部。主上还亲自给她读书,那是一本奇妙的书,教了她奇妙的功夫。渐渐地,她的琴声像活了,像她手指的延伸,只要她愿意,琴声能震起漫天花雨。
不过,她仍是小乐工,仍是被欺负,可她已不难过了。她知道,自己是在韬光养晦,为了主上,为了陈国。
主上让她觉得,自己是有用的。
可没想到,大事临头的当口,她仍旧没起半点用。
琴心吸吸鼻子,终于哭了。
“傻孩子,别哭。”楚卿苦笑,为她拭掉泪,问,“你临来时,可曾知会别人?”
“没有。”琴心哽咽着,慢慢道,“暗部之中,我只认得韩烈。可自从他送主上回陈,庆王就总传他,我怕身份暴露,不敢去找韩大哥。”
楚卿点点头。琴心的暗部身份,没几个人知道,幸好,这小姑娘也很谨慎。
“那韩烈呢?他已归附楚煜?”
“韩大哥特别伤心。”琴心很无奈,黯然说,“庆王假造了主上的死,韩大哥信了,或许,其他人也信了。庆王和主上,一直姐弟情深,大家都知道的,谁会信他是元凶?”
楚卿默然了。是啊,谁信呢,连她自己都不信。
暗部虽然只认她,但终归效忠于皇室。如果她死了,暗部总要找个主子,不会就此流散。而楚煜,正是瞅准这个空当。
“之前,庆王亲访卫国。我就想,也许主上会在这里,才偷偷跑出,在陈卫边境联络到丁奇。”琴心说。
“小琴,你做得很好,已超乎了我意料。”楚卿拍拍她,转向陆韶,“陆先生,以后你也留在这里,有了这个处所,对我们方便得很。”
狡兔三窟,当年克定候老谋深算,他能潜出不被发觉,可见这处宅邸中,藏有许多机关。对暗部来说,拥有这种地利十分重要。只要稍稍利用一下洛王,这样现成的好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借由翻新宅邸的机会,她的人已将这里摸透,剩下的,就是好好利用了。
“不早了,你们回去吧。在洛王面前,千万谨慎。”楚卿看着二人,正色道。
更已深,转眼即将破晓。新一天的卫都,会迎来更汹涌的暗潮。
新一天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