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城又复平静。
虽说很平静,但并不安静,因为,城内一下多出许多人,除了东怀军,还有卫军。
整个逄城像一下被塞满。
城内的人心也像被塞满,这次失陷太突然,他们的心情太复杂,还需要时间来缓和。
每个人都各怀心事,这一天很快过去。
夜幕仿佛忽然降临,逄城已沉入夜色。
白天的喧嚣褪去,整座城安静了,静得那么深沉,如同白天的事都是幻觉。
静夜似乎在向人们昭示,一切都已过去,今夜是混乱的终结,亦是安宁的起始。人们就在这静夜中,陆续入睡。
他们希冀这种安宁,愿意相信会有安宁。
钟合光却不安宁。
他独自一人,正在院内徘徊。从新月初升,到月上中天,他已徘徊很久。
月光照在他脸上,神色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沮丧,而且不时自语,像在对谁说话,偏偏对面又没人。
他在对一株垂柳说话。
“其实我……我一直都很担心,怕你在那边过不好……”他喃喃着。
啪!
没说完的话中断。
他忽然抬起手,打了自己一巴掌,低声骂道:“真该死!怎么能说不好?!哪壶不开提哪壶!该死!该死!”
他又连打两下,离开垂柳,换了一株木槿。
“我一直……一直很惦念……”
话又停了。
他垂头丧气,独立月光下。
怎么说都不对!从小到大,他似乎总这样,多说多错,一直这么惹人厌,这么惹……阿乔讨厌。
今天黄昏之时,王爷告诉他,阿乔回来了。
他得知后欣喜若狂。
见到阿乔之后,第一句该说什么?他从那时便开始想,可直到现在,还是没想好。
眼看夜渐深,如果再想一会儿,阿乔都要睡了,他会更惹人厌。
唉!算了!
钟合光一咬牙,走上回廊。
不管他怎么练习,只要面对阿乔,就总也说不好。
那又何必浪费时间?
反正阿乔从不和他闲谈,纵然他舌绽莲花,又有什么用?何况,他也不敢聒噪,只想亲眼看看阿乔。
只是看看她就好。
他已走到回廊尽头,停在那扇房门外。
咿呀!
他还没敲门,房门就开了,两个婢女走出来,见到他忙施礼:“将军。”
他摆摆手,小声问:“公主殿下睡了?”
“回将军,还没有。奴婢们正去打水,伺候公主洗漱。”一个婢女说。
钟合光点点头:“你们去吧。”
婢女走远了。
房门虚掩着,灯光从门缝透出,照在钟合光身上。
阿乔就在房内,而且还在装痴,如果此刻不进去,一旦婢女们回来,他想说什么也没机会了。
他深吸口气,推门而入。
房内的烛光柔和,他一眼就看见阿乔。
那个倩影坐在床边,依旧那么美丽,依旧那么熟悉,就像从没离开过。
钟合光只觉眼发酸,鼻头也发酸。
他张了张嘴。
可喉头也在发酸,似有什么从心底涌出,堵在了喉间,已经发不出声。
声音没发出,话也没说出。他已经忘了要说什么,只是痴痴看着,连眼也不眨。
阿乔也看见了他。
“出去!”阿乔的声音很冷。
“公主……我……”他仍旧痴痴。
“混帐!”阿乔压低声音,语气更冷了,“哪个许你进来?!这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形势!你贸然来此,想害死我么?!”
他一个激灵。
“公主放心,外面没别人。我很小心的,没被人跟踪,也没被发觉。”他急忙说。
可是,阿乔的脸色并没缓和。
“滚出去!你这个废物!不许再来这里!若因此坏了我大事,我就杀了你!”阿乔狠狠道。
果然,阿乔还是讨厌他。
谁说距离变远了,思念会变深?即使远赴卫国,即使久别不见,阿乔还是讨厌他,还是不会变。
他默默垂头,小声说:“公主息怒。”
“滚!”
房门开了又关,钟合光又回到门外。
月光依旧静。
他又走出回廊,又走入小院,又独立月下。月光又照在他脸上,这一次,他只有一脸痛苦,一脸难过。
其实,他不该痛苦的。
从小到大,阿乔一直讨厌他,不是么?从小到大,他也一直都知道,不是么?
是!
可是,他仍无法不痛苦,从小到大,一直这么痛苦。
他低头看着地上。
地上有他的影子,高高大大的,看似很英伟。但只是看似而已,在那副英伟的表象下,他的灵魂太卑微。
阿乔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废物!
她早已看透他。
小院内,钟合光在独自神伤。厢房内,楚乔却十分烦躁。
没想到她才刚回来,就见到姓钟的恶心东西!那个废物还是那么恶心!他看她的眼神,就像觊觎天鹅的癞蛤蟆。
呸!凭他也配?!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鄙夷地冷哂。
废物是父王的养子,不过,她从不当他是回事儿。
他就是个卑贱的臭男人!
作为陈国第一美女,她在小的时候,就接受无数注视。虽然全都让她恶心,但没有哪个注视,像那个废物一样,让她那么厌恶。
哪怕摇尾乞怜的狗,都比他可爱得多。
她不禁又冷哼一声。
曾经在她看来,男人只分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