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却听屏风后又传来一人的声音道:“金夫子果然惜才。”
这声音如此熟悉,清朗若醇酒,低沉如微夜,像是浸满了月华一般。
这是刘筠的声音。
难道今天的评分嘉宾,居然请动了英王殿下么?青芜回来怎么没说?
傅珺的一颗心有些不受控制地跳动了起来,她伸手抚住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
“好了,开始吧。”金夫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随后,一旁的学监夫子便将沙漏倒置了下去。
考试开始了。
傅珺双手按在箫上,望着屏风上浅墨着色的杏花春雨图,心中蓦地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惘然。
那一刻,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多年前的那个上元节。
彼夜有星,星寒万户;彼夜有月,月冷千山。那个温暖了她无数个梦境的声音,此刻便与她一屏之隔。
傅珺觉得她的心一瞬间像是被什么涨满了,而随即却又一下子被抽空了。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她忘记了考试,也忘记了曲目,她只是本能地抬起了紫玉箫,按下了第一个音符。
当第一个音符自箫孔边流淌而出,傅珺便立刻醒悟了过来。
她演奏的居然是《乱红》。
傅珺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临时换奏了曲目。
可是,此情此景,她却再无断曲重奏的可能。她就像是踏上了一条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绪之中的路,除了一路走到底之外,再无别法。
也罢。傅珺有些无奈地微阖了双眸。
以她此时的心境,也许唯有这一曲《乱红》,才能略述一二了吧。
当第一声箫韵自屏风后响起时,刘筠的心,蓦地便是一紧。
杏花吹雪,落英如梦。
他的眼前幻化出了一片江南烟水,山寺清寂的早上。无人的林中,花飞胜雪,远处隐隐一角青墙。
这正是他在姑苏灵岩山寺听到的那一曲。如今再闻,仍如天籁。
只是。这曲中的意境却又比那时更冷了一些。似浸了月,染了霜,和着那穿渡而来的飒沓秋风,直如红叶落入清溪,又若长勾流月去无声的寒夜。
此时的傅珺。已然沉浸在了这一曲《乱红》之中,亦沉浸在了自己的心绪里。
她知道,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也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此时此刻,隔着一道屏风,她突然希望,就以此曲与过去作别。
这是突如其来的念头,然而却又似长久以来便存乎于心。从金陵到姑苏,再从姑苏到金陵。她回到了最初的原点,而她对他的心。难道不也应该就此回到原点么?
这世间所有的开始,都仍不免一个终局。
若是可以,她希望与他的终局,便在这一曲之后。
也或许,这并非终局,不过是她对自己的交待而已。
他们之间从不曾开始,又何来终局?
傅珺一刹时有些茫然起来,而随后,一个更加清晰的念头便自心底生起。
何谓始?何谓终?
这问题并不难答,不过是心动而始。心静而终。
傅珺的唇边,蓦地便漾起了一丝浅笑。那笑容含着轻松,亦含着释然,而一段又一段的乐音。亦因了她心境的变化而渐次变化着,竟是前所未有地丰富与灵动起来。
她安静地吹奏着这一段来自于异时空的旋律。一点都不知道,此刻的太清轩外,已是响起了一片雷鸣般的彩声。
自傅珺的箫韵流泻出第一段后,杜春娘与秦黛眉,竟是同时双双起舞。
“春娘多旋舞。黛眉好折腰”,这原是京中达官贵人们对这二位舞伎的评价。自然,这些评价在市井之中亦有流传。
然而,从昨日至今,杜春娘的柔步旋舞,秦黛眉的翘袖折腰,众人却是一眼都没见着。
这倒并非此前的学生中并无音乐佳妙者。正相反,昨天下午,谢玄的一曲《泛沧浪》可谓卓乎高古、旷达悠渺,三伎彼时亦皆起了舞。
只是,这种悠远高旷的曲子,有时候并不宜于舞蹈。尤其是旋舞,对曲子的要求更是不同。
而傅珺的这一曲,却是缠绵悱恻、清冷流丽,旋律又极富转折起伏,正合了旋舞的要求。且此曲新奇,竟是从未在坊间听过,闻新曲而动也是双伎同舞的原因。
此外,此曲原就名《乱红》。正是这种花飞若雨、无从归去的飘零之感,契合了这些舞伎的身世与心境。于是,杜春娘与秦黛眉相继有感而发,和着旋律跳起了自己最擅长的舞姿。
一阵一阵如潮水般的掌声与喝彩声,从外头直卷至屋中。此时,屋中的几位夫子亦皆面含讶色。
如此佳妙之音,这几位夫子竟是头一回耳闻。那金夫子一面听一面还在心里惋惜,可惜那吹奏之人气力不济,否则此曲何至于如此境界,必能到达更高的高度。
想到这里,金夫子又向门外看去。
这一看之下,他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上来了。
那个该死的夏云笙,居然呆呆地站在高台之上,抬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竟是连个衣角都没动一下。
金夫子气得眼睛都绿了。
眼睛还蒙着呢,你抬头看天能看见啥?还不是黑乎乎一片?
他早就说过,不要请这个什么夏云笙,此人桀骜不驯、为人狂妄,向来便有“云笙未必舞”之说。万一她从头到尾一舞不跳,他们白石书院今年的乐试可就毁了。
结果呢,果然不出他老金所料。昨天这个夏云笙只舞了一次,今天亦是一早上动都没动,跟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