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县城里大大小小的建筑队都放假了,工地里静悄悄的,按说除了守着仓库的管理员,就只有方远。
可顶着两个浓重黑眼圈的尤晓莺在工地里找了个边都没有发现方远的身影,不得以她推开了仓库大门,里面同样空无一人。
仓库内高墙四壁,昏暗幽闭的空间里,关上门来就基本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入目满是码得齐整的钢材水泥,空气里还有股挥之不去的水泥味,屋子的角落里有两座挂着白色单杀蚊帐的简易架子床。这里都是临时搭起来的,为了防小偷没有留窗户或是通风口,密闭的空气混杂着各种奇怪的味道,尤晓莺被呛得喷嚏连连、眼角湿润,但她知道让她有种流泪冲动的并不是因为几个喷嚏,而是真正的心酸。
没错,这是方远现在住的地方,虽然尤晓莺是整个建筑队的老板,这地方她还真的是第一次进来。
方远从建委宿舍搬出来之后他就住在了建筑队工地上用来堆放材料的仓库,和一群工人同吃同睡。工地是什么环境尤晓莺是有几分清楚的,白天灰尘重、噪音大,到了晚上同样蚊虫横行,再说了工地上的伙食尤晓莺再大方也就是大锅菜的水平。可这种恶劣只有真正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
尤晓莺不是没劝过,尤家的空房间多得很,她不是没有提议过,方远完全可以在自己家里吃住;如果这安排他觉得不妥当,也可以搬去学校的职工宿舍,那里条件也比工地好上数倍,甚至他可以拍着胸脯说不比先前的建委宿舍差。可惜方远都摇头一一拒绝了!
正如冯露说得他明明有更好的前途的,他毕业后其实可以留在省城和陶姜一起发展的,陶姜正需要一个拿得出手、撑得了场面的帮手;而方远本来有世人眼里有好好的工作、一上班就被分配了宿舍,这个时候像他这类有学历的谁选择下海不是混得风生水起的,只有他成天窝在这个难见天日的小仓库里,和一群满嘴粗言秽语的工人同进同出……
尤晓莺其实一直是那种耳朵里只听得进自己想听的话的人,方远他用那些看似振振有辞的理由来说服她、也说服他自己,她竟然没有半点怀疑便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付出。静下心神仔细想想,方远的执拗,傻气得让泪腺其实不太发达的尤晓莺都想哭鼻子。
四下打量了一下方远的居住环境,尤晓莺又近前去看了看,不用多费劲,她几乎是一眼就能辨别出那个床位是方远的。他的蚊帐是放下的,罩子上还有股淡淡的肥皂味,被子叠成了整齐的豆腐块放在床尾,枕头边有一个手电筒和几本和建筑相关的大部头。
尤晓莺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书页的空白处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读书时注脚,还有她看不懂的简图。看样子方远平时看书很认真嘛,至少他九句真一句假的话里,他喜欢建筑是不掺半点水分的。没半会儿她又突然轻轻地嗤笑一声,把书放回原处,这书也太高深了全是专业知识,对于自己这个两辈子都算不上好学生的人来说,完全和天书没区别!
“晓莺,你怎么来了?”
闻言转身,方远站在仓库大门处,阳光透过他的肩头洒进室内,衬得他原本就挺拔的身影更加高大,刺目得让已经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尤晓莺几乎睁不开眼,她却听到了自己心跳如鼓的声音。
待方远走进,尤晓莺才看清他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似乎是出去置办年货的。
“怎么你准备要回家了吗?”今天是腊月二十三了,算算日子方远也是时候回家和父母弟妹一家人团聚了。
“对呀,明天阿茹回安县,我在车站接了人就和她一道回去。”方远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床沿边,开始一一整理。
尤晓莺也坐在床沿上,摇晃着双腿,状似无意地随口问道:“那你过年前还到县城来吗?”
方远整理的手一顿,转头凝视着尤晓莺:“应该不会进城了,怎么年前还有什么事吗?”
“我就想问一下,你腊月二十八那天有空吗?”尤晓莺目光游移,她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些。
“腊月二十八,这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没什么二十八是我妈的生日,我们家每年都是在这天团年的,我就想问问,你那天有不有空到我家来吃饭?”尤晓莺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尤晓莺一鼓作气地把话讲完,就紧张地闭上眼不敢去看方远的表情,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知道这样做是显得自己少了女孩子该有的矜持,但她反复思量过了,就方远和自己的这段感情一路走来,有九十九步都是方远走的,现在她也就是主动迈出这一步,他们的关系就水到渠成了。
尤晓莺算是想明白了,在爱情这件的事的确不应该有太多的顾虑计较,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她瞒得过所有人,也骗不过自己的本心。如果说在一段关系开始前仔细分析利弊尚且可以称得上是冷静理智,但已经身陷其中时还在纠纠结结、踏步不前,甚至退缩就是真正的胆怯了。她沉下心想了很久,仅凭一个人长期付出牺牲,长久下来也维持不了一段稳定的关系。但两个人一起努力就不同了,她不想永远躲在方远身后,安心看着他为自己遮风挡雨,如果方远是一棵树,她想和他并肩而立共迎风雨!
方远站在尤晓莺身前,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目光和自己交汇,彼此的情绪在各自的眼里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