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燥热,夏少元一早就在假山上的凉亭中,搁置了竹榻,备了书案,案上青溪石砚,竹墨生香。
凉亭向阳的一侧是一大丛一人多高的牡丹花丛,大~片大~片的大叶山牡丹正当花期,开得筡糜灿烂,像一座山墙一般。乳色的花瓣上带着丝丝的红线,正是珍贵的状元泣血。因其性喜长在山石之间,又对水分要求极其严苛,故而就算得了这上品牡丹,也不易养活。
而夏家的这棵状元泣血,还是前朝的皇帝在位时赐下的,夏家花重金请了好几个牡丹花匠专心侍弄,这才长成了如今的规模。
凉亭的另一侧面对着满池碧叶的荷花池,此时池面波光粼粼,微风习习。
夏少元只觉得连日来的郁闷之气,似乎也散了许多。
要说夏少元近期的糟心事还真是多,先是被一个小丫头算计,差点被御史弹劾,接着又被父亲叫去谈话,说开始预备婚事。
想起即将要和那个毒妇同进同出,结成连理,不但要夜居一室,百年之后还要躺在一处,夏少元从心里说不出的厌恶膈应。
人人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夏少元却觉得那婚期就如刑期,让他恨不得能拉一匹快马逃出这樊笼去,哪怕自此流浪天涯,也好过与一个恶毒妇人相处一生。
可是父亲竟像是料到了他的打算,不但收了他的游财,连他平时进出翰林院当值也有专门的仆役守着,下了衙门就得立刻回家,连与那帮子好友的谈史论道,酒肆茶坊的消遣都给砍了。
夏少元真是满肚子的苦闷,偏偏还要打起精神,写什么贺寿帖。
夏少元长舒一口气,从一旁的冰桶里拿出一盏冰好的清酒,一口饮尽,方才沉了沉气,缓缓地铺开一张茜红色的澄心纸,凝了凝神,写了一个墨浓势厚,结体宽舒的寿字,然后下书两行狂草:
上善若水
福寿无垠
写罢自己端详了半晌,轻嘲地一笑,拿起放到一旁的晾架上。待这字干透了,上了印,再差人用上等的古锦装裱了,也算是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了吧。
作为翰林院最年轻的侍读学士,夏少元的字也是千金难求。只是夏少元在写字上有点怪癖,稍不满意就毁去,所以流传出来的字,其实不多,也就更成就了夏少元一字千金的美名。
只是今次,乔阁老寿宴,指名了要求夏少元的字鉴赏,夏少元才不得不打起精神打算写上几幅。因为近期似乎心绪不宁,试了几次,写出来的都入不得眼,所以今日才趁着休沐,早早地在凉亭中准备,打算平心静气地将送给阁老的礼先写出来。
这才刚提笔写了没几个字,就忽然瞥见一个面生的丫鬟和楚非绯一起出现在假山下。
夏少元微微一怔,随后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冷笑。
这死丫头伤早就好了,居然敢死撑着不去见他,而且他去瑞苑给老太太请安时也躲着他,连上茶都不露面了。
夏少元连连冷笑,她以为她这样死扛着有什么好处呢?充其量垂死挣扎罢了,左右都是死,跟了他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这死丫头怎么就是看不开?算计他时的那份聪明劲呢?都叫狗吃了?
夏少元看着楚非绯和那面生的丫鬟进了冰窖,冷哼一声,低头看自己的字,他要写的是一首咏菊,“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此时笔意已断,再下笔时,那本应淡泊清雅的钩画间,生生多了几分戾气。
夏少元冷哼一声,掷笔于案,好好的一幅字,也就毁在了那团墨迹里,仿佛一个白衣秀士的春衫上的一团黑泥,刺目气闷得紧。
此时已经快接近正午,凉亭虽然有牡丹花丛遮阴,又临着池水,微风凉爽,却止不住夏少元内心冒起的那股火气。
夏家两朝国相,听上去似乎是荣耀非常,其实背地里,谁不说国相大人好手段,好胸襟,卖主求荣,最后才保得了荣华富贵。
先皇先皇后与国共存亡,被叛军逼死在光明殿上,当时在场的文臣武将,有骨气的,都当场自刎的自刎,撞柱的撞柱,追随主子而去。
倒是夏相国及几个为数不多的臣子,不吃眼前亏,向随后而来的新皇低了头。
新皇不计前嫌,仍保了夏相国的官职,归降的也满家封赏,但是这封赏的越重,打脸就是越狠。
背主求荣几个字,压得夏相国年不过四十,已经显了老态。
而夏少元在翰林院里,其实也没少受老一辈的排挤。
不过,谁又知道他们夏家的苦水,当初如果没有父亲的含恨屈膝,又如何保得先皇的最后一点骨血?
父亲牺牲了一世清名,最后可能还要背着这叛国的骂名入土,而他夏少元,则要牺牲一生的幸福,只为了那个旧朝公主。
旧朝公主......夏少元咬着牙冷笑,如此的毒妇妒妇,真是愧对她高贵的血统!且不说最后是否大事可成,就算能成,这样一个性格阴狠毒辣的女子为皇,实乃非万民之福!
夏少元越想越心情激荡,那冰好的冰酒,又让他几盏下肚,一时也有些薰薰然起来,只得扶着亭柱,让那凉风吹一吹酒气。
站在远处的婢子走过来,询问是否需要服侍。被夏少元没好气地远远赶走:“都给我走远点,不叫不许过来!”明园的婢子都知道夏少元不喜女子近身,所以都是站得远远的伺候,此时见夏少元心情不好,便站得更远了。一时假山之上,就只剩下了夏少元一人。
夏少元站了一会,觉